姬冥修走出皇宫时,晴了一日的天又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聚聚悠悠。
燕飞绝靠在车板上打瞌睡,冬天雪地的,还能有体温睡觉的也只有内力深厚的武林高手了。
姬冥修脚步声渐近,燕飞绝一个激灵睁开了眼,伸了伸懒腰,跳下地,要给姬冥修腾出道来。
姬冥修一只脚踩上木凳,走上了马车,单手挑开帘子的一霎,忽然身子一颤,朝里跌了进去!
燕飞绝一把跳上马车,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你没事吧?”
姬冥修浑身的汗都冒了出来,额角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颈部也一片黏腻。
燕飞绝越看越不对劲:“你怎么了?”
姬冥修坐在了位子上,隐忍着极大的不适,道:“药。”
燕飞绝忙拉开暗格,从里头取出了一个青花小瓷瓶,倒了一粒喂进他嘴里。
服药后,姬冥修渐渐镇定了下来,额角的青筋没那么狰狞了,汗水也止住了,他扶着桌子,身体有些脱力。
燕飞绝古怪地看着他:“刚刚怎么回事?是发作了吗?”
姬冥修点头,恐怕是的。
燕飞绝的神色更古怪了:“你在皇宫跟人打架了?”
姬冥修微微蹙眉:“没有,我没运功。”
这么说,燕飞绝就不明白了:“没运功也发作了?你的‘伤’已经到了随时随地可能发作的地步?为什么会这样?!”
姬冥修也想知道呢。
燕飞绝诧异道:“不是,你和她阴阳调和后,她应该会吸走你体内的一部分内力,你发作的次数与程度都会相应地减少才是。”
怎么还更严重了?
暗兵之王表示十分不能理解!
……
乔薇一觉睡至傍晚,天都快黑了,碧儿寻思着今儿不必起了,睡到翌日天亮得了,偏这时荣妈妈上门了。
碧儿可不敢让荣妈妈知道自家夫人与姑爷厮混一整晚,一整日都下不了床,赶紧将乔薇从被窝里捞了出来。
乔薇前世今生从未如此困过,实在是折腾得太厉害,一丝力气都没了,用冷水洗了把脸,清醒过来,穿戴整齐,去偏厅见了荣妈妈。
荣妈妈笑道:“少爷说你身子不适,可好些了?”
总算还知道替她圆个谎。乔薇心里哼了哼,面上却笑道:“不算什么大病,睡了一日,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荣妈妈放下心来,碧儿奉了一杯热茶,她端过来,喝了一口,道:“我来找你,一是问问你身子恢复得如何了,二是,年关不是快到了吗?府里上上下下都在收拾,公主府也是需要整理的,往年这些事都是姑奶奶在做,但如今她怀了身子,冰天雪地的,不好叫她跑一遭,老夫人的意思是辛苦你一下。”
能进公主府参观简直是人生一大幸事,辛苦什么呀!
乔薇爽快地应下。
荣妈妈又道:“公主府的帘子到了,我正要给送去,要一起过去吗?”
乔薇道了声“好”,与荣妈妈一并出了青莲居。
歇了一日的雪又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二人各撑了一把油纸伞,漫步在积雪深厚的小路上。
姬家风景怡人,瑞雪纷飞时,檐角滴水成冰,更是美得剔透。
此去公主府,必经桂香院,路过桂香院的门口时,甄氏正从女儿屋里出来,要回往自己的屋子,眸光那么一瞟,瞟到了门口的荣妈妈与乔薇,她眼睛一亮,迈着小碎步走了过去:“少夫人!荣妈妈!”
二人步子顿住,转过身来。
乔薇淡淡一笑道:“是荀夫人啊。”
甄氏热络地说道:“你可算醒了,我和瑶姐儿在你屋里坐了一天,你没事吧?怎么那么能睡?”
乔薇余光瞄了瞄一旁的荣妈妈,心道你这也太不会说话了,没见我祖母的人在边上吗?当着她的面,讲我没接待你,不怕我传到我祖母的耳朵里,惹我遭一顿骂吗?
多亏姬老夫人不是那等迂腐之人。
乔薇笑道:“没事,已经大好了,多谢荀夫人探望,没能好生招待荀夫人是我的不是,改日一定请荀夫人到屋里坐坐。”
甄氏乐呵,笑盈盈地道:“我给你送的东西,可喜欢?”
乔薇笑得无懈可击:“喜欢。”
甄氏见二人似乎并没有进来歇脚的意思,问道:“这么晚了,你们是要上哪儿啊?进屋坐坐吧?”
荣妈妈说道:“不了,我们还要赶着去公主府收拾东西。”
甄氏自告奋勇道:“我和你们一块儿去,收拾东西啊,我最在行了!”
荣妈妈与乔薇都有些无语,荣妈妈都把话讲得这样明白了,她该知道公主府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地方儿了,更别说公主是姬尚青的原配嫡妻,而荀兰是续弦,续弦的娘家人去给原配收拾屋子,真当公主在天之灵,很欢迎她们似的。
乔薇淡笑着说道:“不劳烦荀夫人了,荀夫人是客,哪儿让客人做事的道理?”
言外之意,你是外人,就别去打搅公主的在天之灵了。
甄氏干笑了两声:“那行,你们去吧,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叫我!”
这话听着可真没拿自己当外人。
乔薇与荣妈妈没再与她打嘴炮杖,应酬了两句便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去了。
公主府是在南府之南,另辟的一处园子,早年姬家的院墙就建在桂香院,敕造公主府时将院墙推了,买下这块地,捡了府邸,府邸与姬家相通,公主可随时走动。
昭明公主没什么架子,在世时,并不以君臣之礼自威,与婆婆妯娌相处得十分融洽,府邸也任人走动,但公主临终前下了懿旨,不许别的女人踏足公主府。
虽没来得及言明“别的女人”是谁公主便咽了气,但众人心知肚明,它指的是姬尚青日后的续娶,所以哪怕荀兰嫁过来后掌了家,也没能再踏进公主府半步。
她未出阁前,倒是常来给公主洒扫,但从她成为姬夫人的一刻,便自此失去了资格。
公主府大得惊人,景致都被掩映在了白雪下,一时间,倒是瞧不出其它,但亭台楼阁、叠石理水,依稀有股江南的楚楚风韵。
府里住着人,都是曾经伺候过公主的下人,公主过世时,姬冥修十岁,姬婉十三,姬婉将下人叫到跟前,愿意留下的,公主府一辈子养着他们,愿意归家的,公主府也会放了他们的卖身契,并给上一笔安家费,十八年了,走的走,病的病,剩下的没多少了。
“当心台阶。”荣妈妈将灯笼往下照了照。
乔薇就着光,拾阶而上。
一个穿着酱色褙子的老妈妈走了过来,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印记,她满头鹤发,神情严肃,气场却强大得惊人。
“这位是……”乔薇问。
荣妈妈解释道:“是顾妈妈,公主的陪房妈妈。”
乔薇微微颔首:“顾妈妈好。”
顾妈妈淡淡地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屋。
乔薇古怪地看向荣妈妈,荣妈妈笑道:“公主在时她便是这个性子,公主过世后,她又寡居多年,性子越发孤僻,你别放在心上。”
乔薇点点头。
荣妈妈就喜欢她这种大度的性子,不像寻常的妇道人家,总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弄得浑身不舒坦。
荣妈妈领着乔薇进了公主的寝殿,吩咐随行的丫鬟婆子道:“把帘子换上吧,旧的帘子拿去洗了。”
“是。”众人搬来梯子与凳子,开始拆洗屋内的长帘。
荣妈妈拍了拍乔薇的手,和颜悦色道:“你随便看,不必拘束,公主要是知道你来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乔薇四下看了看,还是客气了一番:“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荣妈妈想了想,指着书柜道:“有些书上了潮,要摘出来晒一晒、烤一烤,你把柜子里的书摊出来吧。”
“好。”乔薇走上前,拉开书柜,把柜子里的书一本本地拿了过来,摊在铺了绸布的地板上,这些书都是公主生前读过的,上面还写了批注,公主的字清隽温柔,若说字如其人,那她应该也是个温柔美丽的女人。
“你还没见过公主的画像吧?”荣妈妈笑着问。
乔薇摇头。
荣妈妈从桌上的瓶子里取出一副卷轴,打开了铺在桌上,朝乔薇招了招手。
乔薇走过去一瞧,瞬间愣住,这画上的少女,不就是公爹画上的那个吗?
“这是公主十五岁的画像。”荣妈妈仔细地收好,又打开第二卷,“这是十六岁……十七……二十之后的,公主便不让画了。”
所以那日公爹看了一下午的画像就是昭明公主的,怪道她误会他老牛吃嫩草,他还特地跑来解释他只大公主一岁。他既这么喜欢公主,又为何娶了荀兰?
乔薇的目光落在画像上,只是看着,都能让人感受到她的温柔,这样的女子,天底下哪个男人不爱?荀兰身上也有一股温柔的气质,不同的是,荀兰多了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少了一股母性的温柔。
公主的一颦一笑,让人的心都跟着静了下来。
乔薇忽然觉得,她公爹是真的爱过公主,甚至到如今也依旧深爱着,只是失去公主太过痛苦,他开始在别人身上拼凑公主的影子。
吧嗒!
荣妈妈把画卷装进去,不小心将另一个画卷挤了出来,掉在地上,啪的一声砸开了。
这一次,不是公主的画像,而是一双小巧又可爱的脚印,看纹路,是用脚掌蘸了印泥印上去的。
都是右脚,但一个大些,一个小些。
乔薇将画卷拾起来,好奇地问:“婉姐姐和冥修的吗?”
问完,又觉不对,婉姐姐与冥修相差三岁,这对小脚印分明是差不多大,总不可能婉姐姐先印了,过了三年,翻出来再让冥修印,这么做未免也太奇怪了。
荣妈妈的笑容淡了淡:“不是,是大少爷与二少爷的。”
“二少爷?”李氏和姬盛的儿子?他不是比冥修小了八九岁吗?
“不是这个二少爷,是……”荣妈妈顿了顿,叹道:“是大少爷的双生胎弟弟。”
乔薇更惊讶了:“冥修有个双胞胎弟弟?”
她怀双胎不是没道理啊,家族遗传,但那个弟弟呢?去哪儿了?她过门这么久,从未听人提过。
而且,他若是行二,李氏的儿子就该行三才对——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荣妈妈看出了乔薇的疑惑,犹豫一下,还是告诉了乔薇:“原先是有的,公主那一胎,怀了三个。”
乔薇傻眼,又变成三个了……
“一胎三宝,本是喜事,老太太与老爷都高兴坏了,谁料……”荣妈妈言及此处,无奈地叹了口区,“公主受伤的事,想必你知道吧?”
乔薇点头:“嗯,冥修与我说提过。”
荣妈妈道:“公主怀孕的时候,去寺庙上香,被人行刺受了伤,当时便流掉了一个。之后,公主的身子便不大好了,找了不少太医保胎,总算是把一双孩子平安地生了下来,但生下来后,两个孩子的身上都带了伤,情况十分危急,只能保一个,就保了大少爷。”
“冥修伤得比较轻吗?”在大夫眼里,如果非要二选一,当选选存活几率更大的那个。
荣妈妈道:“冥修是长子。”
乔薇好像有些明白了,长幼有序,古人重嫡长,无关伤势轻重。
如此的话,那孩子未免太可怜了,只是比冥修晚出生了一小会儿,就不仅失去了继承人的资格,也失去了活下来的资格。
但倘若不是这样,世上就没有冥修了。
“然后呢?”乔薇问。
荣妈妈哀叹一声道:“然后大少爷救过来了,那孩子没几天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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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今天评论区的脑洞是:双胞胎弟弟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