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御花园,花团锦簇,姹紫嫣红,阳光和暖,微风和煦,实在是一处不可多得的观景之地。
下朝后,皇帝将姬冥修叫去了御花园,找了个视野开阔的亭子,既能晒到太阳,又能览尽风光,宫女在石凳上铺了软垫,奉上点心与瓜果,又提了两个小炉子,分别烫着水酒。
皇帝近日不怎么爱饮茶,让人将茶具与水撤下了。
姬冥修拎起烫好的酒,给皇帝与自己各倒了一杯,这并不是中原的烈酒,而是匈奴那边传来的马奶酒。
皇帝起先有点儿喝不惯,尝了几次下来,又发现味道其实不赖,皇帝端起了酒碗,看着热气腾腾的奶酒道:“前阵子,匈奴二王子给朕写了一封感谢信,道是匈奴的草地上种出粮食了。”
姬冥修看了一眼碗里的酒,没动,说道:“皇上皇恩浩荡。”
皇帝就道:“怎么不喝?”
姬冥修道:“喝不惯。”
皇帝劝道:“多喝喝就惯了。”
姬冥修尝了一口。
“味道如何?”皇帝问。
姬冥修面无表情道:“难喝。”
皇帝拿眼瞪他:“朕赐的酒也敢说难喝!只有你才敢在朕的面前如此放肆,太子这般目中无人多半是和你学的。”
姬冥修一本正经地说道:“若是这么想能让皇上心中好受一点,那这个锅,臣背了。”
论斗嘴,整个大梁恐怕都没几个斗得过他,皇帝笑了笑,说道:“匈奴的事多亏你媳妇儿了,回头替我谢谢她。”
姬冥修挑了挑眉道:“皇上就嘴上谢谢?”
皇帝失笑:“你这小子,又来朕这儿捞好处!罢了,看在你难得讨了个媳妇儿的份儿上,这个赏赐,朕给了。朕赏她个诰命夫人,丞相可还满意啊?”
“可有俸禄?”姬冥修问。
“还要俸禄?”诰命夫人又不是朝廷命官,面子上好看罢了,哪儿来的俸禄?
姬冥修无比耿直地说道:“没俸禄,她不喜欢。”
皇帝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抬手指了指他:“好好好,有俸禄,有俸禄!朕真是上辈子欠了你!”
姬冥修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别太少,好歹是皇上的表弟妹。”
皇帝呵了一声道:“这会子倒是想起来与朕沾亲带故了,瞒着朕外出逍遥快活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是朕表弟,朕是你表哥啊?知不知道你外出的事已经走漏风声了,掺你的折子都快把朕的书桌给压垮了!这要换别的大臣,朕早就……早就一刀抹了他脖子!”
姬冥修将脖子伸了过去。
皇帝气笑,一巴掌拍上他脖子:“德行!”
姬冥修坐了回来,摸了摸脖子:“表哥真是身手不减当年啊。”
皇帝打了一巴掌,就算是出过气了,他本不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对臣子、对姬冥修,都是十分包容的,只不过这次掺姬冥修的人实在太多了,他又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害得那群老顽固们把他也一并掺了。
姬冥修道:“纸包不住火,走漏风声是迟早的事,皇上大不了给臣一道密旨,臣是奉旨出行,那些老东西也就无话可说了。”
皇帝当即黑了脸,拉长音调道:“朕凭什么这么干?你连朕都瞒着,还想朕替你擦屁股!你帮朕当什么?”
姬冥修深情款款道:“表哥,最亲爱的表哥。”
皇帝噎得……又想动手抽这家伙了!
姬冥修从宽袖中拿出一本金色的小册子,放在了皇帝手边。
皇帝翻开第一页,没大看懂,第二页换成了中原的文字,才总算是懂了,皇帝微微皱起了眉头:“通商文书?塔、纳、族?为何朕觉得这名字有些眼熟?”
姬冥修看向皇帝道:“皇上可知道隐族?”
皇帝微微颔首:“朕当然知道,这个塔纳族与隐族有什么关系吗?”
姬冥修云淡风轻道:“塔纳族就是隐族。”
皇帝的嘴巴一张。
姬冥修又道:“皇上先别惊讶,更惊讶的事臣还没说。”
皇帝看着手中的通商文书,实在不敢相信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惊讶的事情,南楚与隐族多年渊源,也未能有机会踏入族中一步,当然沐小将军嘴巴上说他去的,可事后皇帝一想,他的话信不得,不论如何,各国都在寻找隐族的踪迹,可惜谁都没有寻到,然而眼下,他的丞相表弟拿来了一封隐族主动请求通商的文书——
这消息若是放出去,怕是各国都要闪瞎眼了。
“你是怎么弄到这份文书的?别告诉朕,你去过隐族了?”皇帝难掩震惊地问。
姬冥修正色道:“臣不仅去过了,臣自己就是塔纳族的人。”
皇帝的嘴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惊得几乎说不出话了。
姬冥修索性一鼓作气,将沐小将军与塞纳鹰进入京城之后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皇帝,这些事瞒着谁都可以,唯独皇帝不行,否则一旦哪天纸包不住火,皇帝从旁人嘴里得知了他与乔薇的背景,怕是皇帝再疼他,也要开始怀疑他的居心了。
皇帝万万没想到,姬家与乔夫人竟都是隐族的后人,他的表弟更是隐族的祭师,表弟媳是隐族的小卓玛,他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虽说世上并无得隐族者得天下一说,但隐族这块宝藏,谁都想据为己有。别说是请求通商了,就是让他一辈子养着隐族他也乐意啊!
当然,令皇帝震惊的并非只有隐族一事。
“你弟弟真的还活着?”皇帝深深地问。
姬冥修道:“还活着。”
皇帝不悦:“那你怎么不带他来见见朕?”
姬冥修无奈一笑:“他不愿意随我回来,我使了些手段,他还在生我的气。”
皇帝挑眉点了点头:“像是大奸相会做的事,哪日他不生气了,你记得带他来见朕。”
“是。”姬冥修应下。
皇帝的酒喝了大半,放下碗,说道:“冥烨既然活着,那当年的事就势必有蹊跷,你可派人去查了?”
姬冥修点点头:“派人去了姬家陵,相信不久就能查到线索。”
皇帝回忆着说道:“当年那孩子确实是没了脉搏,所以,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现在看来,他或许根本就没死,只是被人下了假死之药。”
这一点,与姬冥修的揣测不谋而合。
皇帝沉思道:“只是朕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这么做?”
姬冥修若有所思道:“冥烨初见我们时对姬家怀有极大的恨意,我想这是因为他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怨恨姬家当年抛弃他。至于那个偷走冥烨的人,他的目的很可能是想养大冥烨,借冥烨的手对付姬家,只不过,那人失策了,冥烨被一个酒鬼拐去了塔纳族,那人找不到塔纳族的入口,自此与冥烨失联了。”
皇帝皱眉道:“这么说来,冥烨岂不是很小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姬冥修说道:“我也是方才在朝堂上突然想通的,冥烨应该是在上塔纳族之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冥烨在塔纳族过着与中原隔绝的日子,岛上没人知道他的身世,所以如果他知道自己是姬家的孩子,那一定是上岛之前的事。
“揣着这样的身世长大,真是难为那孩子了。”皇帝叹了口气,又道,“那人既然能在姬家给冥烨下药,就说明他去过姬家,他要么是自己动的手,要么是买通姬家下人动的手,而不论是他自己还是那个下人,总之都是有机会接触到冥烨的人,你也可从这一条线索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