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藕,我瞧着如今府里也就七八个正经主子,却有几百个奴才伺候着,难免有些人多手杂的,拎不清责任。加上前阵子府里老太太,二太太还有大爷身子接连的不爽利,倒不如放出去一批到了年纪的嫁个好人家,赏了上了年纪的回家做个老封君享享儿孙福,也算是为这府里积些功德吧。”张氏柳眉微微蹙起,面露不忍慈悲之色,吩咐跟着自己的大丫鬟,唤来各处仆妇当面清点了结,顺便把责任都交接下去。张氏虽然为人温和,好在处事周全,灵活细心,早把府中各处的管事培养了心腹,做事自然雷厉风行。“是。”红藕忙应了一声,领了对牌就退了出去。张氏眯起眼睛,老太太那里的人就是再多也是儿女的一片孝心,她自然不会动,至于二房现在也不是翻脸的时候,只是小厨房和采买账房等关键的地方是再留不得墙头草了,先收拾了一批,其余的慢刀子割肉效果也不错。
等消息传到贾史氏和贾王氏耳朵里,张氏早已置办妥了一切。贾史氏倒还端得住,毕竟张氏虽然动静颇大,到底没有动她的心腹,除了几个贪墨狂妄的,不过是在不显眼的角落里小打小闹些罢了,还硬要套上祈福的名声才敢动手,心里嗤笑一声,这张氏果然是小家子出身,哪及公侯府邸出身的杀伐果断。可是王氏却气得咬牙切齿,好容易暗地里收买的一些仆妇,十有八九都被放了出去。她虽然是老太太跟前的红人,可是张氏却把牢牢持着府里的管家之权,滴水不漏,二房没了银钱,只能看她的脸色行事,本就已经叫人不舒坦了。这些人也是她花了很大的功夫才笼络过来的,防备着日后的不时之需。没想到张氏只是动动嘴皮子,自己这一番心血就付诸东流了,真是岂有此理。好在自己平日里藏得深,最信任的几个钉子好生生地在那里呢,王氏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虽然贾瑚那小兔崽子命大,生生熬过了这场风寒,但就凭他那副小身板,想要安安稳稳活到及冠可是困难的很。慈爱地摸了摸微微凸起的肚子,王氏眼里闪过一丝坚定和阴狠,这府里嫡长子必是她王氏所出,至于贾瑚那不走运的,只能怪你挡了他的道,慢慢到阴间哀叹你的不幸吧。
这头张氏处理完了府中琐事,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葳蕤院。此时院落里一片宁静,贾瑚正在习字,小脸绷得很是严肃,身子坐得笔直,手腕悬空,指尖微微有些发白,却仍紧握着毛笔,不敢丝毫懈怠。贾赦在一旁随意拿着一本游记翻着,眼睛却是时不时地瞧着贾瑚,内中闪着骄傲和心疼的神色。张氏悄悄站在门口注视着父慈子孝的美好图景,不忍打扰,只望着快到正午的日头,转身进了正房,吩咐小厨房做些清淡易克化的东西呈上来。
贾赦看着自己努力刻苦的儿子,心里满是自豪和感慨,想自己小时候深得祖母宠溺,父亲母亲也从不过问,虽有先生教导,却多是胡乱应付过去,可没有儿子这等悬腕练字足足一个半时辰的毅力。听人说传饭了,连忙携起儿子的小手,好生歇息片刻再说。“夫人,今日的菜色怎得如此清淡?”贾赦是个无肉不欢的主,见到这桌几乎是素斋的饭菜,自然有些犯难了。张氏挽起素手,亲自替贾瑚盛了半碗热腾腾的笋皮鸡汤,放到儿子面前,方笑道:“夫君,这天气是渐渐热了起来,总是大鱼大肉的,难免对脾胃有些损伤。更何况瑚儿大病初愈,身体可要好生调理,只好委屈夫君了。我倒常听些积年老人说,这午膳和晚膳用得清淡些,对身体可是大有裨益呢。”张氏笑盈盈地夹了一块清蒸鲈鱼,放入了贾赦的碗里。“不委屈。”贾赦听了妻子体贴的言语,心里涌起一阵暖意,笑得有些腼腆,随手将一块张氏平时最喜欢的素馅豆皮小包子夹给了爱妻。
虽然有食不语的规矩,三人之间偶尔也会交谈几句,极是温馨。贾赦爱极了这样轻松愉悦的氛围,不免心中一动,若是张氏再生几个孩儿,家里岂不是更热闹了。若是个男孩,瑚儿也有了帮衬的,上有贤妻教诲,自然兄友弟恭,守望相助,大房人丁兴旺;若是有个像张氏的一般的女儿,软糯可人,才华横溢,他一定娇宠万分,直到闺女长大成人。随着夫妻情分,父子天伦一日日地增加,贾赦愈发地贪恋起了家里的温馨,反倒不愿出去与狐朋狗友们厮混了,横竖他不过是个虚职罢了。正经陪着自己的儿子,教这领悟力极强的小子书画古玩,反倒被抢走了不少宝贝,真叫人哭笑不得;有时候也带贾瑚出去走走,见识见识外面的热闹集市,学学与人打交道的手段,身为荣国府的嫡长子,这些可是必不可缺的。
“太太。”墨竹低头请安。张氏半靠着引枕,正绣着一个精致的荷包,上面的小荷方才含苞待放,栩栩如生。“怎么样了?”张氏没有抬头,继续着手中的活计。“太太,奴婢这些日子专心照料少爷,倒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张氏淡淡地抬起头来,却见墨竹迅速用手比过一个数字,又柔顺地低下头来。张氏心中微微自嘲,自己真是太大意了,以为把握住了内院,便可保瑚儿平安,竟不曾料想四个小厮竟然反水了一半,真真岂有此理。至于瑚儿身边的奶娘,丫鬟早在瑚儿病重之时就被张氏清理了,对外却是打着为大爷祈福的名义送到了尼姑庵。在贾瑚的身上,张氏性子里的坚韧彻底显现出来,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之前那场照顾不周引发的风寒,足可以让她发落那些吃里扒外对主子不经心的奴才秧子了。
“太太,那姓张的小厮认了二太太的陪房做了干娘。那个姓李的妈手脚不干净,去年年底输了好大一笔银子,是二太太命人掩下的。”墨竹经过这些日子的探询,总算将贾瑚这边摸得一清二楚了,心里既恨又怕,这二太太未免把手伸的太长了。想来二太太为了生个长子,竟是如此狠毒,三番两次地对大爷下手,幸而大爷得老天庇佑方才逃过一劫,她这么做,也不怕折了肚子里孩子的福气。难怪二太太这几个月身上不爽利,原是亏心事做多了的缘故。张氏停下了手中的针线,面色怔忪,默然无语,良久才又低下头,语气郑重道:“墨竹,你是个聪慧识大体,说亲的那口子是老爷的心腹,也是个信得过的,我可把瑚儿的安危就交给你了。等到下月成亲之后,你就正式拨到瑚儿那边去做个教养嬷嬷,一应待遇比照着奶嬷嬷来。”张氏的陪嫁丫鬟分别是绿荷,墨竹,红藕,青兰。绿荷与墨竹照料着自己的衣食住行,院中调度,红藕则是帮着自己掌管府中杂务,青兰却是为大房的厨房把关,将张氏身边守得滴水不漏。至于瑚儿那里的人,也是自己精心挑选的,只是因为陪房不多,将就着用了几个看着老实、跟了老爷多年的家生子,没成想却出了这样的纰漏。张氏心中恨极,却为了贾瑚的名声不能操之过急,故而把墨竹拨到那里,看还有何人敢作祟。墨竹立刻明白了张氏的意思,抿了抿嘴,福身为礼,乖巧应下。
不过半月之后,大房便出了件事情,让王氏几乎咬碎了自己的牙齿。原来王氏愤恨之下提前行动,却不料她好不容易收买的两个小厮,竟是双双出了纰漏,引贾瑚嬉水不成,自己却落入了水中。贾瑚年纪尚小,自然慌了手脚,连声音都发不出了,等到午膳时分,墨竹前往湖边,想替贾瑚加件衣裳,免得着凉,方才发现了瑟瑟发抖的贾瑚,急忙叫人来救这两个小厮。只是那两小厮已经溺亡多时了,连尸体都泡在水中变了形。王氏只好退一步,想要借此坏了贾瑚的名声。
却不料从来不喜二房的张氏却偏偏款款到来,言语和善地翻出了自己陪房做的那些个事情来。王夫人还记得张氏似笑非笑地坐在自己上首,缓缓喝了口茶,才懒懒道:“弟妹啊,这些个事请哪是后宅妇人该做的。嫂子心疼你,为了咱们贾家的名声才掩了此事,不然日后王家未出嫁的闺女也会受累。想到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无辜受到牵连,真是作孽啊。只是若还有人口舌不干净,嫂子为了咱们荣国府的未来也顾不得旁人了。”张氏笑着拍了拍王氏的手,挥手叫丫鬟抬进来一尊佛像,亲手取了一方玉坠子,语重心长道:“弟妹啊,这放印子钱的事可会祸及子孙,嫂子于心不忍,这才命人到相国寺请了一尊佛像,希望他能保佑弟妹母子平安。至于这方玉坠子,则是我这当伯母的,给未来的孩子的见面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