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佑领了命,立刻带了几名衙役出得堂去。
季大人紧接着又吩咐将那几人吃剩下的三样点心呈上堂来,端过我身旁时我随意扫了一眼,见桂花糕只剩下了两个半,合意饼剩了三个,合欢卷剩了两个。
听得季大人道:“小二刘成,你可还记得这三样点心是那几人当中谁点的?”
刘成哆哆嗦嗦地答道:“回……回大人,小的记得是那个圆脸儿的书生点的,因他坐在主位,小的猜测……许是他做东……”
季大人接着问道:“你可记得当时这几人的座位是怎样坐的?”
刘成想了想,道:“当时……死的这一个背对着窗户,圆脸儿的在他右手边,方脸儿的在他左手边,长脸儿的坐在他的对面。”
季大人又道:“这几人落座时或落座后可曾换过座位?”
刘成再次想了想,道:“不曾换过……小的记得是那圆脸儿的领头上了二楼,长脸儿的和方脸儿的跟在后头,正执着手说笑,死者走在最后,直到事发也未曾换过座位。”
季大人停顿了片刻,道:“你二人先退下罢,随时听唤。”便有衙役过来将这两人带下了堂去。
唔……下面是不是该解决一下我和这位死鬼先生的问题了?我的脚都被他握得有些麻了,他的手越来越冰冷,再这么下去我准会连做一年的恶梦的。
耳听得那位季大人从几案后走下堂来,至我身边,由于我一直很低调的低着头,是以只看到了他一角红袍和脚上皂靴,那袍子半新不旧,袍尾几道褶子昭示着其主人不怎么讲究的私人生活。
季大人的声音在我身旁响道:“清音,方才检查这死者后,你可有什么发现?”
清音……唔,刚才他这么叫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了,岳清音只是个仵作,他一个当上司的怎么会叫得如此亲密呢?出于尊重?出于家世?出于爱慕(腐女……)?
听得岳清音道:“死者最后吃进腹中的是黑芝麻馅儿的合意饼,在他的齿缝间仍有残存的黑芝麻,以他中毒的症状来看,应当是毒物入腹即发作,因此可以推断,毒是下在合意饼之中的。”
季大人走至死尸身旁,蹲下身去亲自查看,乌纱帽的帽翅像蛾子扑扇着翅膀似的上下晃动。见他扳着死尸的脸看了看,道:“好一脸麻子,敢是小时候起天花落下的么?”说着又捏开死尸的嘴瞅了瞅,接着道:“若如你所说毒是下在合意饼之中的,为何剩下的合意饼内并未含毒?若毒只下在黑芝麻馅儿的合意饼之中,凶手又如何保证有毒的饼能正巧被死者吃到?还是说……凶手并不介意另外三人谁会吃到此饼,毒死谁算谁?”
岳清音淡淡道:“毒下在黑芝麻馅儿的合意饼内乃毫无疑问之事,你的这些问题最好是建立在此前提上考虑。”
唔……好牛气的哥哥,竟然称呼这位季知府为“你”,出于不尊重?出于家世?出于爱慕(又来了……)?
季大人似乎早习惯了这称呼,拎起死尸的另一只手边看边道:“如果像你所说的那样,毒一入腹即刻发作,为何剩下的合意饼是整整三个呢?照理死者在吃到一半的时候毒便应当发作了,那么现场合该还有他剩下的那半个饼,然而据李佑之前报与我的,他已经仔细检查过现场,没有任何遗留物。这又做何解释呢?”
“说不定被那凶手趁乱藏了!”久未发一言的师爷总算逮着了机会,也走下堂来道。
“当时围观之人众多,早将他三个围在了场中,是以凶手若藏了也只能藏在自己身上,然而李佑已经搜过他三人全身,并无剩下的半个合意饼。”季大人说着,又开始检查死者的衣服,也不晓得他错按到了死者的哪根筋,竟带得他攥着我脚腕的那只胳膊动了一动,险些吓得我当场尿了裙子,直恨不得把这姓季的一脚飞至堂外去。
为了阻止这变态厮继续对死尸动手动脚,我谨慎开口,低声道:“或许……死的这位哥哥喜欢将点心整个吞入口中……也说不定。”我深情地望着脚下这位死尸兄台,有种得见知己的感动。
季大人倏地抬起头来望向我,吓了我一跳,正和他看了个脸对脸。竟然是修眉俊目,天生一副笑颜,年纪甚轻,看上去不会超过三十岁,实在和我已在脑中替他勾勒的形象相差甚远。见他眉头一展,露出一口健康牙齿冲我笑道:“对了……方才你管清音叫‘哥哥’来着?清音,怎么你有位如此标致的妹妹却从来未对我提起过呢?”说着便瞪向我身旁的岳清音。
标致?谢谢啊。
岳清音挑挑眉毛,将他的问话PASS了。
这位季大人大概被无视惯了,丝毫不介意,笑眯眯地起身,一双桃花眼望在我的脸上,道:“如果正像令妹所说的那样,死者喜欢将点心整个吞入口中咀嚼然后咽下,那么在现场就不会留下含毒的点心了。凶手熟知死者这一习惯,所以才大胆将毒下在点心之内而不是茶水里,以此来掩盖物证。然而仍然有诸多疑点难以说通,如果凶手的目标就是死者,那么毒是如何下在点心内的呢?茶楼的后厨外人是不许进入的,依小二刘成所见,这四个人一起上得茶楼二楼,中途未有人离开过座位,因此可以排除凶手潜入后厨下毒的可能。如果毒是当场下的,凶手又是用什么方法在其他三人的注目之下将毒下在点心上的呢?还有就是——凶手是怎么能保证有毒的这一枚点心能够恰好被死者吃到。以上这两点尤为重要,是此案的关键。清音,你可有何高见?”
噢?堂堂一位知府竟然与区区一个仵作讨论案情……有内容啊(真三八!)。我望向岳清音,见他也看了我一眼,淡淡道:“我所在意的是,事发后围观之人众多,死者为何单单只抓住了灵歌的脚腕。”
唔……是呵,为什么呢?难不成他想在阎罗殿里做个色鬼?
“唔……灵歌?好名字。”姓季的这家伙非但盗用了我的口头语,而且还捏着下巴望着我很没格调的笑。
“季大人,小女子是否可以把脚抽出来了?”我含笑问道。
“喔,恐怕还须稍等片刻,”季大人扫了眼死尸伸入我裙下的手,想想大概觉得这事有点好笑,眯着眼睛道:“本府已派人通知死者家属前来公堂认尸,在此之前,按我朝律令,尸体不能遭受人为损坏。所以还请灵歌小姐稍安勿躁,待尸体身份确认无误后,本府再令人帮小姐将玉足解脱出来。可好?”
当然不好。我已经站了好半天了,不像你们还可以四处走动活络筋骨,总不能让我脚下拖个死人满公堂溜达吧?至少也得给我个小马扎坐下歇歇腿吧。
“但凭大人作主。”我颔首道。
季大人笑着望着我,道:“灵歌小姐可认得这位死者?”
“回大人的话,不认得。”我恭恭敬敬地答道。
“事发当时灵歌小姐也在现场,可曾听到死者毒发之前说过什么么?”季大人又问。
“唔……当时茶楼里有很多人,小女子只顾着听邻桌的两个人说话,不曾注意死者那一桌。”我老实答道。
“哦?邻桌在说什么,能让灵歌小姐如此专注?”季大人眨眨眼,颇感兴趣地问道。
“好像在说……再有五天季大人就会被革职的事情。”我也眨眨眼,认真地望着他。
“呃……这样啊。”季大人摸摸鼻子,掩住唇角窘笑。
“灵歌,不得无礼。”岳清音不疼不痒地来了一句,“哪个丫头同你出门的?”
“绿水青烟。”我轻声道,“衙役哥哥们不许她二人上公堂,现在偏厅等候。”
岳清音微一点头,不再作声。没待那季大人继续说话,忽听得有衙役上堂禀报道:“启禀大人:属下前往死者张子文家中传唤其亲属到堂认尸,谁知其家中并无一人,由邻居处打听得,其父母及胞弟昨日已启程前往江南探亲,约摸半月后方能回来。”
那个……你是说……我得同这死尸相知相守半个月才能得以解脱?
那谁,来,一刀结果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