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情·妾意
由楼中出来,正要回房,忽见一名传话小厮匆匆地走过来,向我行礼道:“小姐,有位段公子来拜访,现在前厅等候。”
我点点头,道:“不必向少爷禀报了,我去接待罢。”
来至前厅,见段三公子段慈正略显拘谨地坐在椅子上,看到我迈进厅来忙忙地起身,微红着脸行礼:“打扰岳小姐了……”
我回礼道:“三公子不必客气,请坐。三公子今日不忙么?”
段慈脸更红了些,低声道:“不、不忙……小生听说岳小姐前日受了惊吓,是以、是以今日特来、特来探望……”
我坐至他对面椅上,轻声道:“多谢段公子关心,灵歌已经无碍了。正巧灵歌还欲着人去段公子那里打个招呼……上回段公子拿来的《臣史》,灵歌还想再借读一段时日,不知段公子是否可以……”
未等我话说完,段慈便连忙道:“可以可以,只要岳小姐想读,尽请拿去读,小生、小生不急的!”
“如此灵歌便谢过三公子了。”我颔首答谢。
段慈红着脸垂着眸子,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又不大好意思出口,窘在座位上坐立不安。见他这副样子我有些不忍,便凝眸望向他道:“三公子既然来了,便留在敝府用午饭可好?正好家兄也在,另还有两位客人。”
段慈一听忙忙摇手,慌着起身道:“不、不了,多谢岳小姐美意……小生、小生还需赶回翰林院去……”说到此处突然住口,脸红得像烤透的红薯。
早料到他是悄悄从翰林院溜出来的,由于不擅扯谎,一不留神便说漏了嘴。我也不点破,只点头道:“既如此,灵歌便不强留三公子了,”说着起身,“灵歌送三公子出府。”
段慈直道不必,我也不多言,同他一起出了前厅往府门处行去。一路上他仍是垂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也只作未见,慢慢地陪着他走,余光里瞥见他嘴一抿,似是终于下了决心要说什么,偏过红着的脸来向我道:“岳小姐……小生……”我便也偏过脸去望着他,一对上眸子他便又卡住了,讷讷地望着我,我才要开口相问,却忽听他哎呀了一声,道:“小、小生忘记了……小生带了些压惊安神的药来,方、方才放在前厅的桌上……忘、忘记请岳小姐过目了……”
我便道:“无妨,灵歌待会儿回去再看也是一样,多谢三公子费心了。”
段慈大概觉得自己有些丢脸,刚才想说的话又委屈地憋回了腹中,于是只管低了头走路,不敢再看我。眼看到了府门处,我立住脚步,道:“灵歌便送三公子至此了,三公子可还有话要对灵歌说么?”
段慈脑门上见了汗,大约在心中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这位怕羞的段三公子终于抬起脸来望住我,低声地结巴着道:“小、小生想、想请问岳、岳小姐,明、明日可、可有空,小生想、想、想约、约岳小姐、姐去、去虞渊河、河边游、游玩……”大约是知道自己结巴得太过丢人,段三公子窘着低下红透的脸向我飞快地一行礼,并且飞快地道:“如此,小、小生告辞了……”之后便飞快地扭身跑出了府门,顺便还在门槛上绊了一个踉跄,最后飞快地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我抽了抽唇角,转身慢慢往回走,这可怜的三公子回去后只怕要懊恼上许久了,因为……因为他还没有等我做出答复就害羞地跑掉了啊。
回至前厅时见午饭已经摆上桌来,岳清音同那佟家的两位姐妹已经就座,我进屋与两人互相见礼后便坐到了岳清音的身边,听岳清音淡淡问道:“方才是何人到访?”
我轻声答道:“回哥哥话,是段三公子,灵歌本欲留他在府中用饭,他却有事在身,先行离去了。”
岳清音便点点头,未再言语。却听得坐在对面的不知是佟二还是佟三的那位小姐笑道:“灵歌也到了适婚的年龄,不知可有了中意之人?若还未有,我家的兄弟多着呢,倒可为灵歌引见引见!”另一个听了便也笑着跟了附和。
我淡淡笑道:“多谢佟小姐美意,灵歌之事自有父兄做主。”
先前说话的那位佟小姐便放低了些声音略带羞赧地转向岳清音道:“那……却不知清音哥哥打算何时成婚,可有了……人选?”
“在下暂无打算。”岳清音面无表情地终止了这一话题。
佟家姐妹飞快地对视了一眼,问话的这一个神色有些落寞,一时无语。
见气氛有些不大自然,我只好微笑着打圆场:“家兄平日里一向公务繁忙,一直没有时间考虑终身大事,是以至今尚未有合适人选。佟小姐若有相交的好的姐妹未出阁的,不妨带来也让灵歌认识认识。”
说的不过是客气话、场面话,然而佟三小姐大约想得多了,眼睛又亮了起来,红着脸笑道:“不知……灵歌喜欢什么样的‘姐妹’?”
我也只好顺着她的话笑笑:“真心实意就好。”
佟三小姐才待继续说话,便听得岳清音在旁冷声地道:“灵歌,几时话如此多了?还有没有待客的规矩?”
我连忙低头,轻声应道:“是,哥哥。”
久未发言的佟二小姐见状也连忙来打圆场,笑道:“要我说,灵歌是既懂事又温柔,真不知哪一位公子少爷能有幸娶到灵歌为妻呢!”
佟二小姐将话题转到我的身上,无非是想借机打探我的意向,原因自是为了那季燕然,前段时间传闻他与佟二订下了亲事,如此看来不过是空穴来风,然而照这形势发展下去,最终结果只怕也不会改变。是以我也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正说着菜也上得齐了,听丫环向岳清音禀道:“少爷,季大人的午饭这会儿便送过去么?”
岳清音冷眼望向我道:“灵歌,你且替季大人将午饭送过去,好生代为兄照料。”
季燕然是客,又在府中养伤,身为主人理当陪同用饭。于是领命起身,带了那拎着食盒的小丫环往岳清音的小楼行去,没走得几步便听见佟二小姐在身后叫,见她赶上来向我笑道:“季大人在府中养伤,我姐妹既然来了,也总需在旁坐陪用饭才是礼数,不如我同灵歌一起去罢。”
她的心思我自然再清楚不过,含笑点头,同她一起走。半晌听她笑道:“那位段三公子是特来见灵歌你的罢?适才去前厅用饭时见那桌上有一包压惊安神的药……这段三公子还真是个有心人呢!”
我浅笑道:“段公子的父亲与家父同朝为官,我们两家彼此便也偶尔走动走动。”
佟二小姐笑道:“依我看,那段三公子是个优秀之人,灵歌若也觉得不错,不妨便定下罢,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们女人这一辈子图的不就是嫁个好郎君么?切莫等失去时才后悔啊!”
我未接她的话茬儿,只笑而反问道:“听二小姐话中之意,可是已有了中意之人么?”
佟二小姐微红了脸,道:“我哪里有什么中意之人!都是没谱的事。灵歌你莫要岔话!方才我说那段三公子是个优秀之人可不是信口开河,你可知道他当初的科考成绩么?”
这天龙朝的科举制度与科考内容与正史是否相似,这一点我丝毫不了解,更不感兴趣,于是摇头说不知。佟二小姐便笑道:“科考的科目统共十门,每门有十名阅卷官员,每一份考卷都须有这十名阅卷官员的审核评定方能算数。最高的评定是甲等,十门十评,一共是一百评,这位段三公子当年的成绩总共是获得了六十九个‘甲’,勇夺头名状元!如此高的成绩可谓是十年罕遇,由于他文采出众,一出仕便被收入翰林院做编修,将来可谓是前途无量啊!”
六十九个“甲”,就是说被六十九位阅卷官员给了满分,的确是相当骇人的成绩。我不禁点头道:“果然相当优秀,只怕再找出第二个如此高成绩的人来是非常难的了……”
佟二小姐笑道:“后来倒的确是再没有比他高的成绩了,但是在此之前……还有一人的成绩却是这位段三公子也不能及的……”
“哦?还有比六十九个甲更高的成绩?是多高呢?”我不禁也有些好奇地问道。
佟二小姐目光里立刻溢满了崇拜甚至爱慕,脸庞泛着兴奋的红光,刻意平静地道:“九十三个‘甲’——天龙朝建朝以来最高成绩,百年难得的奇才——这个人,灵歌你也认识的——就是……就是季大人……”
哦。
不得不承认……这一刹那我确实……瞠了一瞠。突然一下子有种莫明其妙的滋味袭上心来,说不清是对那样一种笑傲群仑的风姿的向往还是对空前绝后才智无双的……崇拜,若不经佟二小姐说起,我是万万也不相信那个脸上总带着没有深度的笑容、除去办案任何时候都一副懒散模样的季燕然会是……会是个才高七八斗的人……
好吧,不可否认,就算是苦大仇深的敌人也有值得赞赏之处,何况他乎。
我没有再作声,而她大概也觉出自己方才似是表现得过于明显了,低了头未敢再说,两人一路径直上了小楼,轻轻敲门进了季燕然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