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听说过呀……灵歌问这些人做什么?”姨母奇怪地问。
“哦,没什么,姨母吃完苹果了么?灵歌让绿水再给您削一个罢?”我笑道。
“不吃了不吃了,这胃口从昨儿大吐了那一场后便没消停过!你可知昨儿清音那小子给我灌了一肚子什么?——麻油!还说什么能解甘草鲤鱼汤之毒,活活没把我恶心死!现在还直劲儿地往上泛油腥味儿呢!”姨母怨声哉道地说道。
难怪今天醒来时我也觉得有些反胃,不过我喝的鱼汤比姨母少,大概也就被灌了一点点麻油,不幸中的大幸。
“姨母,咱娘儿两个闲着也是闲着,不若您给灵歌讲讲这几年您家里头的趣事儿和奇事儿?”我耐下性儿来靠在椅背上,预备花上几个小时的时间逼迫自己听听姨母讲的故事,或许可以从故事中寻得蛛丝马迹。
我的这个请求正中姨母下怀,她巴不得我能问起此事,好让我对她府上有个先入的了解,以便……以便我将来嫁过去可以尽快投入到当媳妇儿的角色中。
姨母的这点心思我直接无视,静静地合着眼听她老人家清清嗓,正式从第一回开讲。
时间流逝得极为缓慢,经历了几次昏昏欲睡中强打精神的痛苦挣扎,就在姨母讲得口干舌燥难解难分之际,听得门外绿水禀道:“姨奶奶,小姐,表少爷来了。”
“快进来快进来!”姨母很是欢喜,一把拉住正要起身相迎的我的手,摁回椅上,道:“灵歌别动,坐着,眼睛又看不到东西,哪儿那么多礼?”
我只好偏身坐着,侧耳听得步九霄踏进门来行至床前,便欠了欠身,道:“表哥好。”
步九霄冷冷哼了一声算做应了,只向他娘道:“娘,身体可感觉好些了?眼睛还疼么?”
姨母笑道:“身体已经无碍了,就是眼睛还疼些,那会子清音给为娘扎针前让为娘服了什么助眠的药,睡过去倒也没甚感觉。九霄啊,你灵歌妹妹眼睛也看不见东西,你去倒杯茶来给你妹妹喝。”
我连忙道:“不必了姨母,有绿水在,哪里要劳动表哥呢!绿水……”
“诶!你叫丫头做什么!”姨母拍了拍我的手阻止道:“九霄是你表兄,做哥哥的自然要疼惜妹妹才是!九霄!还愣着呢?我怎么听不见你动弹?”
虽然我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得出步九霄满是不愿与无奈,便淡淡笑道:“表哥断了半日的案子想必也累了,都是自家兄妹,不必那么客气。灵歌坐了这么许久也有些疲乏,恰好表哥来了,便接替灵歌陪陪姨母罢,灵歌先行告退回房了……”
说着便要起身离去,无奈手仍被姨母死死抓着,听得她道:“你这孩子急个什么劲儿!你表哥才来你便要走,连话儿还不曾说得几句呢!——九霄!你还想让为娘说第三遍不成?”
果然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刻板如步九霄者遇到姨母这样一个老妈,他也只有徒自无奈的份儿,正如我遇到了岳清音这样一个哥哥,再怎么翻筋斗也翻不出他岳老大的手掌心去。
步九霄百般别扭地替我倒了茶,听得姨母又道:“你妹妹看不见,你递到她手里,当心着,别烫着你妹妹。”
心知不接这茶姨母必是不依的,于是我也只好伸出手去等着步九霄将茶杯递到我的手上,而步九霄亦只好乖乖儿地将杯子小心端给我,待我抿了两口后又重新接了过去。
“灵歌喝了么?”姨母不放心地问。
“喝了,姨母。”我答,虽然她看不见,估计一直都竖着耳朵听声音呢。
“呵呵呵,喝了就好,喝了就好!灵歌你且莫急着去,难得你表哥有空,咱娘儿仨在这儿好好说会子体己话!”姨母将我的手握得更紧,生怕我趁她不注意就瞎着个眼睛溜掉。
步九霄颇感为难地道:“娘,儿子还要查案,没有多少时间,只是抽空过来探望探望娘,很快便要走的……”
“好哇!你娘我从怀你到生你再到把你一把屎一把尿地喂养大,多会儿也没说过一个没时间!你倒好啊!儿大不中留!如今自己老娘卧病在床,双目失明,你不说尽孝膝下,居然还拿查案做借口、说什么没时间?看看!看看!我生了个什么样的好儿子哟!”姨母说到最后几乎是声泪俱下,以至于我不得不忽略“一把屎一把尿地喂养大”以及“儿大不中留”这两句话所引发的险些让我不合时宜地发笑的效应,连忙去拍她的手以安抚她的情绪。
“娘!您看您说的!”步九霄只怕已经头疼的在捏眉心了,“儿子这不也是为了尽快找出想害人的凶手么!您就先安心着休养罢!”
“安心?有个这样的儿子,你让老娘如何安心?”姨母怒声地道,另一手砰砰地拍着床铺。
“娘,娘!唉……好好好,娘莫气,儿子听命便是,听命便是!”步九霄无奈叹气,终于屈服。
“你过来!坐这儿!”姨母拍着床,示意步九霄坐到床边来,“跟你妹妹说说你这几年的情况,好好聊聊!”
这……我是头一次见到聊天也得被逼的情况。
“娘!这有什么好说的!”步九霄仍旧做着小小的抗争。
“怎么没说的?说说你是怎么出的仕,怎么做上鸣城的县令,又怎么被提拔着做到同知的!”姨母启发着他,暗示他该好好地在我面前说一说与他的能力及大好前途相关之事。
步九霄大约早已尴尬至极,硬是不肯吱声,于是我便听到又是一阵砰砰地闷响,却是拳头打到肩背上的声音,想是姨母气得极了,正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捶着他。道是:“你这东西!公堂上不是挺能说会道的么?怎么在自己家人面前就成了掩口葫芦了?你那点子能耐都哪儿去了?”
步九霄打定主意只是不作声,姨母捶了他一阵也是心疼,只好住了手一声长叹,道:“唉唉!罢了罢了!谁让我命苦,天生就是个操心的命!如今房中也没有外人,只咱们娘儿仨,话我也不藏着掖着了,索性对你两个直说了罢!”
“娘——”步九霄同我一样已预料到姨母将要说出口的是什么,率先出声欲予以阻止。
“你给我闭嘴!”姨母动了怒,“我是你娘!你还想造反不成?”
步九霄只好不再言语,听得姨母调整了一下语气,接着往下说道:“这话昨晚我已经在席上同灵歌她爹说过了,就是关于你们两人的婚事的,她爹也无甚异议,这事便算是定下了。九霄,灵歌是你的表妹,今后你要多疼惜着她才是,灵歌是个可怜的孩子——这话为娘绝不是信口开河,你只需谨记此点,全心全意地对待灵歌便好。为娘原意是在你姨父出巡期间先替你们两个准备好婚礼事宜,待他回来便可以择日完婚了,可看眼下这情形,为娘这对招子指不定还能不能再看着东西,中的毒也说不准何日又会复发,若不在有生之年亲手将你二人这婚事操办了,为娘就是死也不能瞑目哇!是以为娘的意思是,不等你姨父回来了,尽快让你爹跟清音着手准备,就近选个好日子完婚,你姨父平白得个好女婿,就算是先斩后奏也未见得会生气,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呢!如此为娘莫说是眼睛瞎了,就是全身都不能再动弹,这心里头也是甘愿!”
“娘!您、您总得问问儿子的意见罢?”步九霄又气又急地沉声道。
我只是无奈兼好笑,这位姨母太会黑白颠倒乱讲话,昨天岳明皎哪里答应这亲事来着?姨母这是怕夜长梦多,急着靠上岳明皎这棵大树,好给自己儿子平步青云之路节省一些奋斗的时间。
姨母根本不睬步九霄气急败坏地抗议,只道:“婚姻大事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听为娘的,莫不是想做个不孝子?”说着不去理他,只拉起我的手,笑着道:“灵歌啊,你表哥虽然为人老实了些,但老实的人才可靠!别看他现在在姨母面前这个那个的,实则他很会疼人呢!你嫁过来是肯定受不了委屈的,放心好了,这小子若是敢欺负你,姨母第一个便扒了他的皮!待你嫁过来后,你们兄妹两个小夫妻,男主外女主内,和和美美共度此生,不仅两家大人放心,对你们二人来说,这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人生妙事啊!来来,都是一家人了,谁也莫害羞,反正姨母也看不见,各自表示表示!”
没待我做出反应,只觉得自己的手被她拉着径直塞入了一只大手之中,直慌得我倏地收回手来由椅子上立起身,步九霄似也形同触电,低吼了一声:“娘!您这是做什么!这——这——简直是胡闹!”
不等姨母发飙,我率先淡淡道:“姨母恕罪,灵歌实感周身疲乏,不能久留,先行告退了。”说罢也不听她多言,转身向门的方向走,却因为目不能视,才走了几步便不小心绊到了不知是桌子腿还是椅子腿上,向前踉跄了一下摔跪在了地上。顾不得疼痛,我费力地起身,知道步九霄也不会过来搀扶,倒省了事,依旧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往门外走,口中唤着绿水过来扶我。
逃也似地离了我那院子,总算可以松一口气。所幸的是照昨晚岳明皎的意思,他是绝不会把我嫁给步九霄的,谁愿意让自己的女儿摊上姨母这样的婆婆呢?因此不管姨母再怎么胡搅蛮缠也无需我在她面前多说些什么——说也没用,交由岳老爹作主就是了。
正要问身边绿水此时是什么时辰,忽听得她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反应,突然便觉得自己整个身体腾空而起,紧接着耳边一阵风声,被人箍在怀里腾挪跳跃着不知带往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