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这些小玩意儿的时候嘴里爱哼上几句,我记得他总爱哼的几句是“我好比笼中鸟有翅儿难展”,“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我没怎么听他唱过整段的,但他好像什么都会唱点儿。
他嗓子清,不亮,唱出来有一番特别的风味。
老酒头其实也不算太老,三十出头的样子,但是我总觉得他是从很古旧的时候穿越过来的人。
他看的书也和他的人一样,散发着泛黄纸张的味道。
大些了之后我去上了书塾,就没时间总去老酒头家。
再去找他的时候老酒头蹲坐在廊檐下,身边放小半坛酒,手里剪着红红紫紫的窗纸,剪的图案都是什么喜鹊枝头、双喜临门,都是些祥瑞喜庆的窗纸。
我问他是不是谁家要办喜事,他嘿嘿一笑,“我跟你说,我要娶桃花了。”
“桃花?哪个桃花?我们镇有这个人?”
“就镇头那个,那个保安堂丁郎中家的闺女。”
“人家叫丁玉兰!怎么就桃花了。”
“你不懂。”他好像今天兴致特别高,把我拉到身边坐下,“你在书塾里,有没有学过天人合一?”
我点点头,“先生讲庄子的时候讲过,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
“这话不赖,就是说的太文了所以没人懂。其实人呐,都是庄稼草木。丁玉兰呢,是桃花,我呢,是糯米,我祖上都是高粱啊玉米啊大米啊,所以我家的米酒最好。”
“你祖上是庄稼,跟你酿酒好有什么关系。”
他嘿嘿一笑,没再搭理我。
后来老酒头结婚了。大家发现他拾掇拾掇还算是齐整,平常乱糟糟的头发洗干净梳好,加上新衣新裤,显得精神好多,眉眼间还有些清秀。
他娶的是镇上丁郎中的闺女,叫玉兰,名字好听,人也端正,浓眉大眼肤白长腿,看上去比老酒头健康多了。
我一直奇怪丁玉兰怎么肯嫁的,虽说没到“一家有女百家求”的程度,但也有不少人想娶。比如她家隔壁开布店的王家老二,人长得干练精神,自家的店铺也打理的不错,就差个媳妇管账看家。
听说他一直挺喜欢玉兰,这两家住得又近,不少人以为丁郎中已经把女儿许给王家了,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嫁给了老酒头。
酒席上好多人给他敬酒,这是我第一次看他喝那么多酒,脸涨得通红,倒也没怎么醉的样子,只是一开始还推脱下,后来谁敬他酒都哈哈一笑,接过酒杯,爽利地干掉,满面红光。
他远远地看到我,冲我挥挥手:“嘿,小子,今天准你喝一口米酒,以后还是不准喝哈!”
我看了看他,咧嘴一笑,“我爹不让我喝酒,我今天还是喝桃花酿吧。”
“嘿嘿,跟你说,我老酒头以后能酿出好的桃花酒了。真的是酒。你小子就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