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枫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但笑意里含了一丝不难察觉的苦涩:“嫣儿的事不是殿下的错,殿下宅心仁厚关照了嫣儿这么多年,我这个做哥哥的,但求替殿下鞍前马后。”
云礼徐徐一叹:“终究是我对不起她,他日她若清醒,知道我又害了她最亲近的哥哥,怕是一辈子不会原谅我。”
荀枫和和气气地道:“殿下言重了,水小姐拥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姿,若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气,只是我和我父王几番交涉,我父王都不同意把正妃之位给她,倒是委屈她了。”
“被皇家退了亲的人不大好嫁,能做平南王府的世子侧妃亦然不易。”云礼对水玲溪没多少愧疚,毕竟是她抢了水玲珑的亲事在先,不然,现在他的妻子该是水玲珑才对,可偏偏这样一个女人是太子妃的堂姐,太子妃哭着说水玲溪好可怜时,他左右为难,偏当时荀枫在场,荀枫便主动提出替太子妃解围……
云礼正色道:“你的衷心我明白,对我来说,你虽非手足却胜似兄弟。”
和一国太子称兄道弟简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荀枫的俊脸上就扬起一抹欣喜的笑意来:“我会努力说服水尚书,让他把令媛许配给我。”顿了顿,又道,“怕只怕江总督那边……”
云礼就说道:“我去和他说,他是我母后的表叔,怎么也得卖我几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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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总督今日再去尚书府,却不是提亲,而是拿回聘书!他气得半死,原以为胜券在握,谁料中途杀出个平南王世子,还请动了太子做说客!太子的面子他不得不给,但内心是有些怨愤的!想当年皇后还在他怀里撒过尿呢,她儿子如今就敢以身份压他了!
气气气!
江总督走着走着,路过后花园时就听见了一名女子低低的抽泣,他止住脚步望了过去,就看见一名身穿素白裙衫的美丽女子正在假山后的一口古井旁伤心落泪。
女子的五官不算绝美,胜在小巧精致,三千青丝未梳发髻,只随意披散在脑后,配上那一袭白衣和周围郁葱茂林,她宛若一名跌落凡尘的仙子,而那一抽一抽的声响,更是每一声都哭到了人的心坎儿里!
就在江总督被她的美色所惊艳之际,她突然纵身一跃,跳进了井里!
噗通!
人……落了水!
老天爷,真的是自缢!
这样的小美人最容易勾起铁血汉子的英雄主义,江总督几乎是想也没想便施展轻功跃入了井中。
好在井不深,周围也有一些铁柄,他一手抱着半昏迷的女子,一手抓着铁柄一点一点往上爬,总算把人给救了上来。
江总督拍了拍她的脸,她没有反应,于是江总督又按了按她的胸口,直到喷出一大口凉水,她才仿佛悠悠转醒,一睁眼,却又骇然失色:“你是谁?”心中却想着,看起来的确不老,甚至比水航歌和一些同龄官员更丰神俊朗。
江总督就在想,我救了你啊小丫头,你怎么弄得像是我害了你似的?江总督笑了笑:“我是江海,路过贵府,无意中撞见姑娘掉入井中,这才出手搭救。”
他说的是“掉入”,而非“投井”。
水玲语忽而露出十分憧憬的神色:“您可是当年率五千精兵剿灭白莲教,并营救了无数无辜婴孩和女童的民族英雄?”
江总督的眼睛就是一亮,民族英雄?他……有这么好?他再看向这名风姿卓越的少女,眼底闪过了一丝意味难辨的波光,他的光荣事迹都过了几十年了,且在南部,一名京城的少女是怎么知道得那般详细的?他纵横官场多年,要是还看不出这是一场美人计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他含笑看向她,道:“小姑娘是谁啊?为何投井?”
这回,他直言不讳是“投井”了。
水玲语的心狠狠一颤,难道她说错台词了吗?水玲珑就是这般教她的呀!吞了吞口水,她硬着头皮继续一早背好的台词:“实不相瞒,我叫水玲语,是这儿的三小姐,我之所以投井是因为……丞相府的二公子毁我清白,害我怀上子嗣,却又在我流产之后概不认账!我真是恨极了他们!但又无计可施,只觉没脸活在世上……这才寻了短见!”
丞相府?就是水玲溪和秦芳仪的后台?江总督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暗光,既然都讨厌丞相府,彼此也就是朋友了,江总督又和颜悦色道:“你很仰慕我?”
水玲语就点了点头:“嗯,很钦佩总督这样的英雄人物。”
怕是想寻得一个脱离京城的机会吧!江总督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女人没玩过?处子不处子的他并不十分在乎,只是他来之前便跟同僚吹嘘了一番此次必定娶一名尚书府的如花女眷回去,偏当时为了逼水航歌妥协他发下狠话非水玲溪不娶,如今虽有美人投怀送抱他也实在拉不下这张老脸提亲,原本有些头疼的他瞬间治愈了!
他看向了水玲语,笑得意味深长:“你既然仰慕我,可愿意向你父母陈情此生非我不嫁?如果你证明了自己的决心,我保证许你总督夫人的荣华富贵。”
还真是这样!水玲珑猜得太准了!水玲语眨了眨眼,道:“大人不嫌弃我,我感激涕零,如若父亲不许我嫁给您,我愿以死明鉴!”
水航歌怎么会不愿意?水航歌高兴还来不及!总算呢,没得罪总督府!
望着江总督和水玲语携手远去的背影,水玲珑淡淡地笑了:“江总督是个明白人。”与其说她合作的对象是水玲语,倒不是说是江总督,清儿总算是安全了。
水玲珑仰头看了看暗沉的天色,哪怕天空再暗,她的心底也疏明开阔。
枝繁看了一场三小姐和江总督的惊险戏码,现在仍有些惊魂未定,倒不是她怕三小姐会淹死,实际上三小姐会水,死不了,而是她万万没料到大小姐设了那么多障眼法,其实真正的新娘子人选是三小姐,难怪大小姐让她和柳绿故意谈起江总督的优点,竟是在惹三小姐动心。对三小姐这样的残花败柳来说,总督夫人的确已经是个非常不错的归宿了。
枝繁回味着水玲语刚刚的说辞,忽然灵光一闪,问道:“大小姐,您……您当初帮助三小姐迷晕表少爷,是不是早算到了其实三小姐根本嫁不过去?就是想把三小姐弄得万念俱灰,看到江总督便像见了救命稻草似的?这样,五小姐就没事了。”
水玲珑将鬓角的秀发拢到尔后,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眸,说不出的灵动迷人:“哦?你家小姐有这么厉害?”
这一瞬的笑,似那天边最闪亮的星子,也似暗夜最皎洁的明月,枝繁突然忘记了追问,只是终于明白为何诸葛世子会喜欢上大小姐了,因为大小姐的身上就是有种凝聚和安抚人心的力量,会吸引人不停朝她靠拢。
荀枫求娶水玲溪为侧妃,秦芳仪自然一百个不答应,她的女儿怎么能给人做侧妃?侧妃也就只比姨娘高一点点,相当于一个贵妾而已!但荀枫和水航歌在书房密谈了一个时辰之后,水航歌当即定下了这门亲事,且,笑容满面!
没人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什么!
荀枫漫步在鸟语花香的路上,耳旁吹过阵阵凉风,也仿佛吹起他淡淡勾起的唇角,一抹浅笑绽放在了俊逸的脸上。
“镌刻好每道眉间心上/画间透过思量//沾染了墨色淌/千家文都泛黄/夜静谧窗纱微微亮……”
一曲诉尽衷肠的《卷珠帘》在琵琶的伴奏下徐徐自不远处的湖畔飘来,在静谧的天地空旷悠远,余音缭绕,荀枫霎那间停住了脚步,浑身的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似惊悚、似惊喜,一如他穿越来此的第一感觉!此时,他仿佛又穿了回去!
怎么会有人懂霍尊的这首《卷珠帘》?难道说对方也是穿越人士?
荀枫循声侧目,只见水玲珑犹抱琵琶半遮面,坐在湖心的小舟上轻轻吟唱。群山环绕,碧水青天,她一袭蓝衣,恰似一颗极品宝石镶嵌在了乾坤之间,华贵优雅,飘渺出尘。
然而,荀枫惊艳的不说她的容貌或气度,而是这首歌!
水玲珑为什么会唱二十一世纪的歌?
荀枫又想起赏梅宴上那些逻辑推理题,水玲珑答得毫不吃力,或许正因为她也是个穿越者?
一曲作罢,荀枫离去,水玲珑放下琵琶,擦了手心的汗,刚刚她真是紧张极了,生怕荀枫会瞧出什么破绽,毕竟荀枫尤善察言观色,这也是为何她把地点选在遥远的湖中央的缘故。
她弹唱的是前世荀枫最爱的歌曲,就不知他有没有产生丝丝共鸣和好奇了。算计谁她都很有把握,唯独和荀枫对抗她只敢说自己在赌。
枝繁从船舱里出来:“大小姐,天色有些晚了,咱们回玲香院用膳吧。”
水玲珑伸了个懒腰:“不了,我突然很想吃香满楼的孜然牛肉。”
枝繁吞了吞口水,她也想!
太子府。
云礼正在审阅南水西掉工程的二次方案,因镇北王强烈提出了一些反对意见,他和荀枫不得不调整渠道的位置,他提笔,圈了一处盆地。
这时,冰冰端着一碗银耳莲子羹走了进来,她穿着红色宫裙,薄施粉黛,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殿下,您累了一下午,喝点甜汤歇息一番,可好?”
云礼放下笔,温和地说道:“有劳太子妃了。”
冰冰娇羞地微笑颔首,将甜汤放在书桌对面的小圆桌上,云礼走了过来,她亲自打了水伺候他净手,又用帕子擦干,这才温顺地站在了他旁侧。
云礼微微一笑:“你也坐,不必站着。”
“是。”冰冰优雅地坐下。
云礼慢条斯理地用完了银耳莲子羹,冰冰一直观察着他的神色,说不清他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他似乎从不挑食,膳房做什么菜他便吃什么菜,她亲自下厨给他炖甜汤或补汤,他也每次照单全收,而且他的脾气貌似特别好,比如刚刚她应当是打扰他办公了,可他……没有生气!
“殿下,味道如何?”她轻声问并递过了一方帕子,他一定会说“甚好”。
果然,云礼接过帕子擦了嘴,缓缓地道:“甚好。”
冰冰就有些气馁,他惜字如金还是怎么,与她说话从不超过十个字。
大抵感受到了冰冰的愁绪,云礼握了握她的手:“晚膳想吃什么……”
这是云礼头一次在白天主动接近她,行房不算哦,冰冰激动得心口一震,笑着道:“晚膳我想吃点儿新鲜的。”
云礼本想说“晚膳想吃什么尽管吩咐膳房做,不必顾忌我的口味”,可似乎太子妃把一个陈述句断章取义,理解成了一个问句。云礼顿了顿,笑容不变:“好。”
冰冰心花怒放,太子好像……对她不一样了!
她甜甜一笑,起身的一瞬,鼓足勇气,在云礼的脸上偷了一个香吻。
只是轻轻一碰,如蜻蜓点水,也像鸿羽挠过,云礼没多大感觉的,冰冰却羞涩得转身逃开。
望着她小兔子一般的背影,云礼摇了摇头,不禁失笑。
夜幕降临,繁华的街市灯火辉煌。
水玲珑带着枝繁、柳绿以及叶茂在香满楼的天字间美美地饱餐了一顿——孜然牛肉、剁椒鱼头、辣子鸡丁、土匪猪肝、冬菇炖鸡、白灼青菜、卤水豆干,几名丫鬟撑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
水玲珑笑了笑:“你们在这儿歇会儿,我去戏园子看戏。”
香满楼不仅是个吃饭的地方,还是个看戏的宝地,一楼后院搭建了戏台,戏子们咿咿呀呀正在唱《牡丹亭》,水玲珑按照以往的惯例去了二楼较为偏僻的兰阁,凭窗而望恰好能将戏台上的风景尽收眼底。
水玲珑是老顾客,出手又阔绰,这儿的小二都对她十分恭敬,小二推了门,笑嘻嘻地道:“贵人请!”
她出门向来戴了面纱,是以大家并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水玲珑要了一壶碧螺春,一盘蟹黄酥,一叠摆着好看其实不会吃的糖衣花生,尔后优哉游哉地看起了戏,当戏剧唱到精彩处时,她会朝一旁的花篮里丢银子,这便是给戏子的打赏了。
大约两刻钟后,一名白衣男子缓缓步入了水玲珑的视线,来人面如冠玉,目似朗星,鼻若悬胆,五官棱角分明且深邃,偏又有张比女子更红润的唇,因而隐有一种阴柔的美,他不是荀枫,又是谁?
水玲珑就露出了十分诧异的神色,愣了几秒之后起身给荀枫行了一礼:“臣女见过荀世子,荀世子万福金安。”很友好!
荀枫撩起下摆在椅子上坐好,浅笑着道:“水小姐也坐。”
水玲珑故作疑惑:“世子怎知我是谁?”言罢,好似说漏嘴一般,很是羞窘。
荀枫忆起她在赏梅宴上的卓越风姿,忽觉这种胆怯不应该属于她,不过能做出这种保护色,她的确有几分本事,荀枫亲自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小姐请坐,我今天冒昧前来是有几句话想问水小姐。”
水玲珑依言落座,拿掉了面纱,依旧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上次臣女被罗成诬陷,多谢世子出言相帮,臣女的父亲才下定决心恶惩幕后黑手,世子的大恩大德臣女没齿难忘。世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件事过去很久了没想到你还记得。”嘴里这样说,脸上却浑然一副承了水玲珑感谢的神色,“你今天下午在湖上唱的歌是跟谁学的?我挺喜欢。”
跟你啊,我的前夫。水玲珑按了按眉心,柔声答道:“很小的时候和一名得道高僧学的。他在庄子附近的破庙住了一段时间,我偶然碰到他唱歌,觉得好听便央了他教我,实际上,他不仅教了我唱歌,还教了我很多别的东西呢。”
荀枫饶有兴致地勾起了唇角,想来这高僧是也是个穿越者了。
水玲珑淡淡嘲讽道:“不过他也就披了一层高僧的皮而已,其实阴险狡诈、六亲不认,他曾有一名陪他渡过患难的糟糠妻,二人生了一双儿女,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谁料他最后轻信谗言,休了糟糠妻还砍了对方的腿,并放任小妾烧了他亲生女儿,甚至儿子认贼做母他也没说什么,这种人啊,活该痛失一切,再一辈子孤苦到老,你说呢?”
明明是一个故事,荀枫却听着听着不大舒服了,具体为何他又答不上来。荀枫喝了半杯茶,说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对错是没有绝对的判断标准的。”
哼!真会狡辩!水玲珑横了他一眼,又笑着道:“荀世子说的对,也许仅是他一面之词,算不得数。”
语毕,水玲珑起身给荀枫满上茶水,却突然手一滑,把被子碰掉地上,砸了个粉碎!茶水贱湿了荀枫的鞋子,水玲珑忙共蹲下身用帕子擦拭:“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手,却“不小心”按到荀枫脚边的碎瓷,颗粒扎入水玲珑的指腹,她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荀枫一把拉过她的满是鲜血的手:“你起来。”
水玲珑不敢起身,反而想抽回手:“我……我不是故意的。”
荀枫摇了摇头:“没怪你,快起来。”
水玲珑仍是不敢,荀枫便用力一拽,水玲珑差点儿扑进他怀里,好在她及时扶住桌面,只趴在了桌面上。
但这一幕落进斜对面三楼雅间的人眼中,却变成了荀枫强行拉扯水玲珑,水玲珑想挣脱却挣脱不了,荀枫又使蛮力,将水玲珑按到了桌面上。
云礼温润的眸子里闪动起滔天暗涌,拳头紧握,青筋一根根暴跳开来,冰冰喝了点儿酒有些微醉,此时借着酒劲躺在他怀里,却也明显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
冰冰睁开一只眼偷瞄了一下云礼的下颚,尔后,硬着头皮继续装醉,阿弥陀佛,千万别穿帮!
云礼抱起“醉得不省人事”的冰冰下楼上了马车,临行前对初云冷声吩咐道:“叫荀枫滚来太子府见我!”
初云福着身子道:“是!”太子极少动怒,这回却……荀世子也真是的,碰谁不好,非碰太子喜欢的女人?太子的心思他岂会不知?况且,他又不像诸葛世子是和水小姐有婚约的,这下,唉!真不好说了!
一路上,冰冰都在打着自己的小九九,娘说,女人在嘿咻嘿咻时不能做木头,男人不喜欢。可她平时害羞又实在不敢不做木头。那她现在好不容易“醉”一回,要不要好好儿地利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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