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水玲珑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小手被诸葛钰握在掌心细细把玩,马车一晃一晃,她不禁又有些犯困。
她瞪了诸葛钰一眼:“都是你!待会儿我若在皇后面前出了丑,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言罢,又掩面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真的是……很困啊……他为什么这么精神奕奕?好像出力的都是他诶。
诸葛钰黑曜石般璀璨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她穿着一件正红色斜襟宫装,宽袖和裙裾卷边用金线绣了皇室专用的青鸾图腾,这样的衣裳他见了许多,便是诸葛汐觐见皇后也穿过几次,却无一人能赋予青鸾一种振翅欲飞的活力。她不声不响、不笑不语,只端坐如佛,那浩瀚的灵秀之气偏就似翻滚的云层在天际徐徐铺陈开来,也在他眼眸里轻轻地漾了一抹艳色出来。
他唇角微勾,笑弧似有还无,大臂一揽将她柔柔软软的身子抱在了腿上,下颚贴住她鬓角,轻声道:“睡吧,到了我叫你。”
水玲珑眨了眨眼,她还是比较习惯那个动不动便和她吵得面红耳赤的小纨绔,如今这副内敛沉静、叫人捉摸不透的模样实在是令她心里打鼓。因为她发现,她看不懂他了!
这三月对她来说就是平淡无奇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但或许于他而言,历经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挫折,乃至于把他生生从一颗顽石磨成了一块璞玉。
想着想着,水玲珑阖上了眼眸,呼吸渐渐均匀,在他怀里甜甜地睡了过去。
千禧宫的月华殿内,水玲月百无聊赖地打着络子,顺带着打发大把大把的闲暇时光,万岁爷宠她不假,夜间时常会来留宿,但漫长的白天她要如何度过?皇宫大,但处处陷阱、步步惊心,尤其她这种位份不高又占尽皇恩的。吃了几次小亏后她再也不敢随意在宫里溜达了。
只是,终日闷在千禧宫内,偶尔与吉容华聊聊天,或者与梁贵人拌拌嘴,时间久了,也无聊得紧。
“娘娘,尚书府来的信。”躬身步入房内的是从尚书府带来的丫鬟司喜,她的声音很小,恰好能让两个人听见。
水玲月刚要伸手去接,便瞥见门口露女官的裙摆一晃,她嘴角抽了抽,按耐住不悦,启声道:“露女官在外面吗?”
露女官闻言,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进来,笑盈盈地道:“娘娘吉祥!”
她入宫不足半年,尚未培养出自己的心腹,殿内的宫女、太监都是直接从上边儿拨下来的,保不齐其中便有皇后或者各大宫妃的眼线。水玲月笑了笑,道:“本宫突然很想吃荔枝,听说皇后娘娘发了话,谁爱吃荔枝便直接去未央宫领,你且去找章公公领些回来吧!”
露女官的眼神一闪,余光自司喜垂下的宽袖上一扫而过,随即温和地说道:“回娘娘的话,今早镇北王府的世子妃要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旁人不便打扰,奴婢下午再去,可好?”
水玲月的嘴角又是一抽,她怎么忘了这一茬?昨儿水玲珑大婚,她还送了些贺礼的!水玲月深深地看了面容沉静的露女官一眼,笑容不变:“这样啊,可本宫就是想吃点儿甜的,你去御膳房领一碗甜汤吧!”
去御膳房跑腿儿何必非得叫上她这个正七品良侍?分明是想支开她。露女官低垂着眉眼道:“是!奴婢一定快去快回。”
露女官走后,水玲月放下手里的络子,拆开密封的信件一看,潋滟秋瞳里便泛起了一丝淡淡的嘲弄:“秦芳仪是不是自我感觉太良好了?居然让我伺机替平南王府求情?最好能巴结一下位份高的宫妃,需要多少银子尚书府出!”打算把她嫁给一个六十岁的糟老头子时怎么没想到她是她的乖女儿?如今伏低做小是不是太迟了些?!
司喜是高妈妈从周家挑给水玲月做丫鬟的,她的老子娘都不在尚书府,自然不受秦芳仪的掣肘,司喜皱眉道:“娘娘您这个节骨眼儿上可千万不能犯错!水贵人那边还有一个多月便要临盆,宫里眼红那孩子的妃嫔多的去了,万岁爷下了旨不假,您成了众矢之的也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您绝不能丢给她们一个治您的把柄!”
水玲月眸光一转,冷声道:“我又不是傻子!这个浅显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司喜的头皮一麻,忙福下身子,诚惶诚恐道:“奴婢多嘴了,请娘娘恕罪。”她怎么可以忘了?眼前的女子已不是从前那个时刻警惕的庶出小姐,而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宠妃,心气定是较以往高了许多的,不,或许不是她没意识到这个区别,而是有些有恃无恐,毕竟她是主子唯一的心腹。
水玲月的眼底闪过一丝愠怒,要不是看在她是宫里唯一能完全信任的人的份儿上,就凭她几次三番像个老婆子似的告诫她,她早打烂她的嘴了!虽然,她讲得很有道理。
忠臣往往都是不讨喜的,因为他们太直白,说好听点儿是为主子考虑、两肋插刀,说难听点儿是自以为是,完全没把主子的尊严放在眼里!
水玲珑睨了睨她,含了一分警告的不耐烦的话音响起:“行了,宫里本就是个是非之地,你一片好心我明白。”
司喜不敢蹬鼻子上脸,只将头垂得更低了。
水玲月眼底的愠怒稍稍散了些:“其实要帮平南王府也不是不可以,但本宫呢,不愿冒险做那雪中送炭之人,锦上添花效果虽次,胜在没什么风险。”
她就算是个傻子也看出平南王府和镇北王府的暗涌了,水玲珑是镇北王府的世子妃,水玲溪即将成为平南王府的侧妃,一个侧妃能顶多大的事儿?在宫里跌打滚爬久了她方才明白地位和恩宠对一个女人来说有多重要。诸葛钰疼爱水玲珑,为了水玲珑可以豁出一切,荀枫能为水玲溪做到这一步吗?
到底是巴结水玲珑还是巴结水玲溪,她得好好地想想!
马车到了宫门口,诸葛钰叫醒水玲珑,又扣住她的头和她缠绵地拥吻了许久才放她入宫,他有婚假,十天不用上朝,又不愿回府,便在马车里等她。
小美人一走,困意如海潮般袭来,诸葛钰揉了揉眼,倒在榻上,一挨着枕头便睡了个天昏地暗。
他要养足精神,晚上继续“吃”她!
轰隆隆!
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惊天闷雷,安平的身子一晃,差点儿从车辕上摔了下去!
他赶紧挑开帘幕想看世子有没有受惊,就发现了世子像婴儿般酣眠,唇角还挂着似有还无的笑,安平也跟着一笑,世子又多久没睡过这样的好觉了?
世子妃多好,爷你忘了那个人吧,她给你的除了伤害还是伤害,明年春天你不要再傻傻地去等她了,这辈子就让世子妃照顾你……
宫门口,接待水玲珑的是皇后身边的章公公,章公公给水玲珑打了千儿,扯着尖细的嗓音,含了一分笑意,看似卑躬屈膝,实则不卑不亢:“奴才章和给世子妃请安!”
皇后身边的一把手,便是一品大臣也不敢甩脸子给对方看,水玲珑白里透红的脸上扬起一抹和暖如春的笑意,客客气气地道:“章公公不必多礼,我初次面见皇后娘娘,唯恐礼数不周惊了娘娘的凤仪,还请公公这一路上多多指点我,我不甚感激。”言罢,从枝繁手里拿过一个准备好的锦囊递给了章公公。
章公公大掌一握,摸到里边儿的东西时脸色微微变了变,是他喜欢的物件儿!世子妃好心思!章公公眼底的笑意真了几分:“承蒙世子妃看得起,奴才哪儿能指教您?不过是空长了一张管不住的嘴儿罢了!”
水玲珑就笑得越发柔和。
章公公做了个引路的手势:“请!”
水玲珑点头,与章公公一同往未央宫而去。
“……娘娘呢喜欢端庄得体的人,奴才瞧你仪态万方,绝不在皇妃之下,您无需忧心……娘娘爱红色,今年忌绿色,七殿下今年忌白色,是以,宫里不准宫妃穿纯白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