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开地图,老先生指着三八线上的一个点说道:“一营三连最后奉命坚守的阵地,在这里。战后,双方划定以实际占领区为界,各自后撤两公里,形成了宽度四公里,横跨朝鲜半岛的非军事区。阵地刚好在这里面。”
“你的意思是说……”
“你爷爷的遗骨,基本上可以猜到大概在哪里。但是,所处的位置太特殊了。南北双方还没有结束敌对状态,而这个地方,是在最前线。这件事任何一方同意没用,得双方都同意,才可能派人搜寻。这……太难了。当时,你奶奶也是就是因为这样才……”
云一先静静地听着,神情呆滞。
走出军部大楼的时候,云一先忽然感觉,整个世界都明媚得有些刺眼了。
交替的红绿灯,繁忙的都市,熙熙攘攘的街道,络绎不绝的行人。
整个世界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或许真的是没了谁都可以吧。可是对于某一个人来说,却不是。
有些事,有些人,一旦错过了,会如同扎在心口上的刀一样,永远在那里,让你无时无刻感觉到刺痛。
天空中的云层缓缓散开,夕阳西下。
车缓缓穿行在北京的街道上,停停走走,走走停停。
一道道的霓虹透过车窗照在坐在副驾驶位的云一先脸上,他沉默着。
胖子开着车,也沉默着,时不时微微侧眼朝云一先望去。
“那个,我说,你就别……我不太懂安慰人,不过这是没办法的事。当时你奶奶不就放弃了吗?国家大事,不是咱平民百姓说了算的。”
稍稍沉默了下,胖子又接着说道:“更何况这事儿就算不是平民百姓,也说了不算。三八线哟,那鬼地方,谁说了特么都不算。哈哈哈哈,既然如此,不如放宽点心?”
云一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半块玉。
“这是什么?”
“爷爷和奶奶的定情信物,奶奶迷迷糊糊交给我的。听说另一半在爷爷手上。”说着,云一先深深吸了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着。
平日里最能暖场的胖子也不知道怎么把话接下去了。只能任由车厢里那凝重的气氛一点一点地蔓延。
许久,云一先开口说道:“送我回医院吧,我想看看奶奶。”
“行。”胖子调转了车头。
兜兜转转,很快,车子停在了医院的停车场。
短短十公里的路程,对于云一先来说,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一般。
一路上他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凝视着窗外,一动不动。直到胖子叫他才恍然惊醒。
走进住院楼层的时候,柜台的电视机里一个胖大叔正对着镜头惊恐地尖叫。几个医护人员拼了老命,却怎么也拉不住他。
“11号晚,一个‘脱北者’穿越非军事区从朝鲜抵达韩国,声称中途遇见了鬼魂,被发现的时候已经精神错乱。专家表示这是精神高度紧张产生幻觉导致的……”
听着新闻播报,云一先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呆呆地望着电视机。
“怎么啦?”胖子轻声问。
“穿越非军事区,穿越非军事区……”云一先喃喃自语地走开。
胖子抿了抿唇,跟了上去。
……
医院的重症病房里,灯光将一切都照成了惨白的颜色。
云一先与父亲云援朝静静地站着,注视着病床上戴着氧气罩躺着的奶奶。
胖子站在医院走廊转角处的阳台上默默抽着烟。
整个病房安静得只剩下一旁的心电监护仪缓慢地发出的“滴、滴、滴”声响,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止。
一旁的床头柜上放着那张奶奶去哪里都带着的老照片。
照片中,一对青年男女互相依偎着,笑着。
这是他们成亲的时候拍的,拍完这张照片两个月后,爷爷就去了朝鲜战场。
再没回来过。
许久,云一先一步步走到病床旁,半蹲下去,伸手握住那布满皱纹的手掌,掩住自己的脸。
小时候双职家庭,父母都很忙,一直以来都是这双手牵着他。带他上学,接他放学,给他做饭,替他洗衣服……
现如今,她老了。这是她生命最后的时光。而那,是她最后的愿望。
布满皱纹的眼角,一滴眼泪缓缓滑落。
“大概,又做梦了吧。”一旁的父亲叹道。
“你是遗腹子,我就更没见过爷爷了。家里只剩下这么一张老照片。奶奶大概是怕她死了,就没有人还记得爷爷流落异乡了吧。”
父亲沉默着,没有说话。
“爸。我想去一趟韩国,把爷爷接回来。”
许久,父亲轻声说道:“去吧,注意安全。”
多少年了,这对父子吵吵嚷嚷,无论是在事业上,人生上,感情上,甚至三观上都分歧不断。却唯独这件事,出奇地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