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不禁笑了:“徐编修真是雅趣之人啊。”
徐经当然是个很有雅趣的人。
事实上,徐经这人……杨建还是很有几分好印象的。
虽是清流翰林,却没有什么架子,跟着弟兄们打成一片,何况,在这汪洋上,他说前方有海岛,便又海岛,说哪里有淡水补充,势必能找到淡水,这样的编修,还真是奇怪啊。
说实话,若换做是其他狗官,杨建等人,还真难应付,大明的文官,大多高傲,对于他们这些武夫,大抵是用下巴来看人,那种打心眼里的歧视,只一开口,就能体会出来。
徐经已回了船舱,他取出一幅舆图,接着提笔,在此处进行新的标注。
这舆图,是徐家自己研究而得出的,现在亲自出航,正好……可以对其进行修正。
在他的船舱里,烛火冉冉,这潮湿的船舱,带着咸湿的闷热,一会儿工夫,徐经就大汗淋漓,可他依旧是盯着海图,一声不吭,桌子的不远处,是一个司南,司南的勺柄,晃晃悠悠,却永远指明着一个方向。
等看完了海图,他开始在晃悠悠的船舱里,开始提笔写下日记,记录了今日航海的大抵情况:“十一月十七,微风,浪低,海色蔚蓝,碧波万里,行船已四十七日,今至日丽海域……”
他认真的写着,写到了一半,提起笔来,想着什么,脑海里,不禁的想起了一个人,他又落笔:“不知恩师今如何,旧疾是否复发,恩师于我,既有授业解惑之恩德,又有救命之恩,恩同再造,今吾行船,饱受颠簸之处,既为徐家数代呕心沥血之古籍考究,亦为报效恩师,愿恩师有朝一日,能另眼相看。”
说着,他搁笔。
叹了口气,众门生之中,徐经最为自卑。
王守仁他自觉地比不上,唐寅的才情极好,欧阳志起初自己还觉得他呆滞,谁料一场锦州之功,直接平步青云,刘文善和江臣两位师兄,教授读书人,也是有声有色。
唯有自己,虽是表面上笑嘻嘻,可心里,却总有缺憾。
他提着笔,突然眼睛湿润起来,又落笔,眼泪啪嗒落在日记上:“船中之日,无一日不是百爪挠心,其中苦痛,非常人可忍。料来,恩师对吾,也甚为挂念,若有一日,吾葬身鱼腹,愿吾父吾母及恩师,能忍去伤痛,万万不可以吾为念……”
说着,泪水便更加难以克制。
………………
“可想死我了啊。”次日一早,方继藩便兴冲冲的赶到了猪圈,连续休沐了两天,两天没来西山,方继藩脑海里,都想着自己的猪。
这些猪崽子们,刚刚阉割,方继藩担心的是,它们的伤口发炎,一旦如此,暴毙了几头,这就有点难堪了。
好在,看着这些慢慢恢复过来的小猪仔们,一个个温顺的躺在圈里,懒洋洋的,两日不见,居然看上去大了不少,方继藩忍不住松了口气。
这些猪到底能养成什么样子,方继藩还有些说不准。
沈傲清早就来了,他专门给三号和四号猪喂食,猪是杂食动物,什么都是,因而,大清早,他便要去寻一些烂菜叶子,或是一些厨余之物,送来,将猪喂了。
这些猪一看到有人,便嚎叫起来,可看到了沈傲,却显得很安静。
沈傲几乎将他们当做亲儿子一样看待,尤其是看到他们被割了一刀,心里颇有不忍,在喂食之后,他开始记录,便又去熬药去了。
张三八的母亲,虽是吃了药,病痛缓解了不少,可看她的气色,却依旧不好。
沈傲从家里背了一床暖被来,给她盖上,张母已是老眼昏花了,见身边有人,便抓住沈傲的手,开始含糊不清的道:“三八啊,三八,是三八吗?三八,虎子怎么样了?他读书了呀?这是祖宗有德啊,三八,你要记着,你要记清楚了,太子和新建伯,对咱们张家,有恩哪。你爹去的早,他没法儿教你做人的道理,可是娘……咳咳……娘……的话,你要记着,三八,人家的点滴之恩,你都要记着,你记住喽,没有他们,咱们娘俩,还有虎子,就活不成了,你爹,当初就是活活饿死的,你记着啊,娘……不疼……你别操心。”
沈傲被张母的手拉着,眼泪便啪嗒啪嗒的落下来,仿佛是自己的母亲,拉着自己一般,他哽咽的说不出话,学着张三八道:“娘,儿子记住了。”
“还有那个沈公子……沈公子是读书人,他和你同住,你要照应着……”
“诶……”沈傲顿了顿,他努力的使自己的嘴唇不再颤抖,低声道:“娘,你会好起来的,你定会好起来的。”
“生死有命的事,好与不好,有什么关系,看着你能吃饱饭,能看到虎子能识字,就知足了,天大的苦,你那死去的爹,还有我都已替你们吃了,你和虎子,要苦尽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