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人们又是戒备,又是希望,还有一些害怕,综合的目光注视下,杨一进入了纺织厂的办公楼。在二楼的一间办公室里,杨一看见了脸色铁青的沈家大小姐沈佳媛。一群人围坐在她面前,沈佳媛明显对这样的交流方式表示不接受,摆出一副不合作的态度,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任旁边的工人们怎么说,她始终是不发一言。工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现场显得杂乱无章。可以看得出来,工人们的闹事完全是自发的,面对沈佳媛的沉默,有些工人开始有点激动,气氛变得相当紧张。看见杨一进来,沈佳媛眼前一亮,立刻站了起来,把围在她面前的工人代表吓了一跳。杨一慢慢的走进去,客气的对工人代表说:“我想和你们老板单独谈一下,麻烦你们出去一下可以吗?”几个开起来是带头的工人围在一起小声议论了一下,最后才由一位30多岁的男子过来对杨一说:“可以,不过要快一点。”于是工人们便走了出去,一个工人还顺手把门给带上了。随着工人们的出去,杨一的心也稍微安定许多,可以看的出来,工人们闹事开始完全是没有组织的行为,只是出于一种义愤。
杨一看着工人们戒备的做法,不由苦笑起来。沈佳媛见工人们出去,立刻来到杨一面前,低声问到:“你派兵来了吗?这帮该死的,简直把我气坏了,得好好教训她们,看她们还敢不敢造反。”说着沈佳媛的表情一派狰狞,口气也格外阴冷。杨一听的内心不由一沉,看来古往今来的资本家本质是一样的,在强势的状态下,是根本不可能善待工人的,更何况是清朝新兴的资本家,他们骨子里是把工人当奴才看的。看来想转变他们的观点是很困难的,杨一觉得很无奈,也只有采取强制执行的办法,用硬性的规定来改善工人的待遇了。
杨一没有马上回答沈佳媛的问题,而是先找个位置坐下。沈佳媛见杨一没有理睬自己,也只好坐了回去,不过脸色有点难看。杨一见沈佳媛也坐下,这才开口问到:“到底这厂子里发生了什么?搞到工人要闹事?”沈佳媛见杨一语气不善,心里也不由一阵堵,但又对杨一有点害怕,毕竟面对的是两江总督,也只好把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原来进入六月以来,纺织厂的生意出奇的好,沈佳媛就让工人们延长工作时间,每天工作近16个小时,还不给加工钱。由于天气炎热,加之工作环境也比较恶劣,不断的有工人病倒。上周还有个女工手让机器给绞了,对生病的工人,沈佳媛只是随便找了个大夫给看了一下,随便抓几付药,就再也没有管这些工人的死活。前两天又接二连三的有女工中暑,今天又有个女工病倒了,他的丈夫想来哀求沈佳媛能给点钱,好给妻子买点好吃的。本来这事如果直接找沈佳媛倒没什么问题,沈佳媛如果知道了也不会在乎多给几个钱。可管事的工头是沈佳媛丈夫的表弟,他不但没通知反而认为那工人是在捣乱,还把人给打了,顿时就把全厂工人给激怒了,当时就闹了起来,沈佳媛还没弄明白什么事,就被工人围了起来,要向她讨个说法。在工人七嘴八舌的把事情说明白后,沈佳媛虽然很生气自己丈夫的表弟不懂事,但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工人们的举动,竟敢围攻老板,这不是在造反吗?所以沈佳媛一直对工人们不理不睬的,还有就是那个表弟在工人闹起来的时候就跑了出去,跑到兵营里说工人在造反把老板给抓起来了。结果刘铭传当时就带部队过去,工人们见部队来了,情绪就失控了,对沈佳媛也变成扣押了,还有一部分工人主动跑到厂门口去阻拦部队的进入。
杨一把事情弄清楚后,尽量客气的对沈佳媛说:“开厂子的,对工人好一点只有好处。”杨一的话还没说完,沈佳媛就接过去:“这些个狗奴才,对他们好有什么用。”杨一听的一阵苦笑:“是吗?现在她们只是要讨个说法,万一放上一把火把工厂烧了,我看你找谁去?”沈佳媛被杨一这么一说,也不由打了个冷战,真要是这样,这沈家可就亏大了。杨一又继续道:“你对工人好,工人才会死心为你卖命,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沈佳媛还是一副不服气的表情,杨一也只好笑着说:“这里的事情还是交给我处理吧,我和工人们说好了,你先回去,我来和工人们谈。”
沈佳媛也不愿意在呆在这里,立刻就起身出去,工人们并没有阻拦沈佳媛的离开,还主动让出一条路。看着沈佳媛离开,杨一这才微笑的向工人们招手,示意他们进屋子来谈。由于地方小,工人们推让一番后,才出来四个工人进来坐下,其他人都围站在门外的走廊里。杨一对外面的工人们示意,房间里还可以进来些人,可这些女工们明显感到害羞和畏惧,只敢站在外面,静静的看着里面。见这些女工们不进来,杨一只好放弃让她们进来的打算。
“兄弟们,姐妹们,大家好啊!”杨一的开场白让围观的女工们明显的骚动一阵,她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能指挥军队和老板的大人物,说起话来这么客气,开始相互的小声议论起来。这些女工人,你跟她们说两江总督她们未必明白,但你要说杨一是个比县太爷大的多的一个官,而且是个管着许多县太爷的大官,她们就应该能明白。但可以肯定,她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正面对的就是个管着许多县太爷的大官。如果让她们知道了,还不早吓跑完了。
杨一做个手势,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这才继续说到:“事情我都已经清楚了,我会和你们的老板说,首先,我们要处理打人的工头,要把他开除。然后我代表老板声明,一定会把伤者医治好,而且养伤期间,工钱照发。最后,我还要宣布,工厂将给大家涨工钱,而且以后每天干活只要超过8小时,就发给加班费。”杨一的话还没说完,女工们就欢呼起来,杨一等她们安静下来后,突然语气严肃的说:“不过,今天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有什么事可以推举几个人来找老板谈嘛,怎么能都不干活,还把老板围起来,你们这是要造反啊,是要被杀头的。今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本官绝对严惩不怠。”
屋子里一个相对年长的男工听杨一如是说,立刻来到杨一面前,当时就给杨一跪下道:“大人,大老爷,今天的事情是我挑起来的,你要罚要办,就对我来吧,可别连累了大伙。”看来这个人是工人们推举出来的头,单看外表,此人略显单薄,语言作态也相对斯文。杨一冷冷的“哼”了一声。工人们见这人如此,都以为杨一要杀鸡给猴看,都害怕的看着杨一。
杨一也不扶他起来,只是继续冷冷的问到:“你叫什么?”说话时杨一不由流露出一股的气势,这气势那是杨一统率千军万马养成的,这些普通百姓哪见过这样的气度,一个个看的当时就心里发憷,生怕这大人说话就翻脸,都再也没有刚才围吵沈家大小姐的气势了,有的矮个子人还下意识的往高个后头躲。几个被推举出来说话的工人也一起给杨一跪了下来,口呼:“求大人宽恕,我们确实是没办法啊,我们哪有造反的心思啊,只是想找老板给个说法。”
“都起来吧!!”杨一脸色稍微好些。众人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跪着,杨一猛的把声音提高许多,大喊道:“都他妈的给我起来。”唬的众人几乎是用跳的起来。
“问你呢,叫什么名字,看你的样子,读过几天书吧?”杨一指着率先下跪的人,尽量和气地说道:
“回大人,小人姓鲁,单名一个海字,表字学文。从小确也读过十年书,也曾去考过秀才,只可惜不曾中得。说起来生活所迫,来在这厂子里干活糊口,也的确有辱斯文。如今又一时糊涂,做下这犯上的事情,小人但凭大人处置。”看来杨一是问到了这人的痛处,自古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但凡读过书的,都以这做粗活为耻。此人多年读书,今天落到这个境地,在他自己看来也的确是有辱斯文的事情。所以回完杨一的话,顿时就面露羞愧之色。
杨一见众人都有害怕之意,知道火候也到了,作和颜悦色态道:“本官身为两江总督,在本官的辖区内发生这等事情,本是要严办的。念你们是初犯,这事就算了,姑且不再追究,如若再犯,别怪本官雷霆手段。”众女工听杨一说不再追究,都开心的说笑起来。只有那鲁海听的浑身如水里捞出来似的,汗水刷刷的往下流。两腿一直在打颤,慢慢的又给杨一跪了下来。口中还不停的念到:“草民等不知大人驾临,言辞多有冒犯,还望大人多多包涵则个。”众人只顾高兴,发现众人中最有学问见识的鲁海又跪了下来,都楞了起来,一时刚才还热闹的气氛又变的安静,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发生何等事情。鲁海这般作态,完全是听了杨一自报家门的缘故。这杨一在民间素有凶名,当年镇压小刀会,就把上海杀了个血流成河,后来又多次与太平军血战,杀戮无数每战皆胜,民间有“杨剃刀”的称呼。刚才杨一只说自己的官职,并没报姓名,这些女工当然不知道,如果她们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指挥大军,杀伐决断的“杨剃刀”,那早就乐不起来了。普通百姓只知道“杨剃刀”,但不知道“杨剃刀”就是面前的两江总督,女工们根本就不知道总督和县太爷的区别,可鲁海是清楚的,传闻中杀人如麻的“杨剃刀”就在面前,他怎么不害怕,又怎么能开心的起来,想起杨一刚才说话的语气,原本那点法不治众的心态早飞到爪洼国去了。鲁海顿觉得众人今天算是逃过一大劫,心里庆幸的同时,却是再没勇气站着面对杨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