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晏季冷着一张脸就站在窑洞一角, 不看那位发烧的长官，也不看旁边正准备生病的另一位长官。至于白简时不时投过来的视线, 晏季也直接忽略过去了。

你不行，你治去。看他干什么？

他威猛无比，天生的。

想明白了这里的事，晏季就不想多呆了，抱着媳妇睡热炕头, 那才是他当前应该干的事呢。

看都没看那两位长官，晏季抿了一下棉大衣就准备离开。

媳妇有了, 婚事得抓紧了。要是有了孩子，那么爱美的人再因为穿婚纱不好看闹情绪, 就不好侍候了。

晏季心里想的美, 只一转身发现提着药箱过来出诊的是早前那位晕过去的林大夫。

晏季眯了眯眼，然后脸上露出一抹笑来。

“这位就是林琅大夫吧？之前就听李正委提起过你。听说您医术特别好，今天给你添麻烦了。”看看窑洞又看看这附近围着的人, 晏季笑得很是真诚，“您看, 能不能拜托您点事呀？”

林琅顿了一下, 看一眼身边叫他过来给考察团成员看病的李正委，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说道, “不知先生怎么称呼？若是力所不及, 怕是要让您失望了。”

见了晏季说话的神态和举动, 林琅心里有些猜测, 不过到底心性谨慎，没将话说满。

都是场面话，晏季一听就笑了，“免贵姓晏，单名一个季字。林大夫放心，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林琅听了，仍然没一口应下来，只笑着看晏季等他往下说。

“这不是延州冷嘛，这两天又是刮风，又是下雪的。我们这位长官平素身体倍棒，今儿都病了。我们团里这老老小小的，身子骨都单薄。晏某就想请林大夫明天给我们团里的...众人都检查一下。有病提早治，没病也能预防一二。”

晏季说完，没等林琅回话，做为考察团接待人员之一的李正委便点头应了下来，“这是应该的。我们首长之前就已经说过，考察团里的贵客都不是延州本地人，这一变天，怕是适应不了这边的气候。本来早就应该安排医生过来的，可贵党也知道，我们这边条件有限，能派出来的医生实在是...这不，今天傍晚刚将最近一批伤员的安置，休息前还说明天起给考察团的诸位一天诊一回脉。”看一眼炕的方向，李正委脸上适时露出一抹担心和愧疚，“这可真是赶巧了。”

“呵，您说的是。”晏季与李正委互视一眼，心中都明白对方这是看明白了。

晏季笑着与他说完，又朝林琅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晏季从林琅身边走过时，林琅的鼻子动了动，看向晏季的眼神有些莫名，等晏季走出好几步这才进了窑洞。

至于晏季那边，晏季先是回了自己那间窑洞，发现屋里跟冰窖似的，又出门拿了些柴和去篝火堆里捡了根火种回来将炕烧了起来。

等屋里烧得差不多了，外面也渐渐没了动静。晏季又在自己房里呆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去了林琳那里。

锁了门，脱了衣服，直接挤进被窝抱着林琳睡下了。

林琳推了推晏季，又被晏季抱得更紧。等晏季像个无尾熊一样的将林琳死搂在怀里准备再睡梦中勒死时，林琳在挣了几下没挣开后，也就那么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还想着这得是小时候多没安全感才能养成这种要人命的睡姿。

天亮了，晏季先收拾好自己，见林琳还在睡着，也没叫她。直接拿着林琳的饭盒就去餐厅吃饭了。

吃过饭，按着林琳这两天的食谱打了一份回去放在小火炉上热着。

九点多的时候，林琅背着药箱又过来了。

林琅来之前，林琳并不知道还有这回事。等知道了，眼睛直接看向晏季。晏季悄悄的在林琳耳边低语了两句，林琳双眼瞪圆拿着小拳头捶了他几下。

没敢使力气，就怕将人捶穿了。

仍旧是先外国友人，然后是国内名人，最后是资党和林琳的顺序给旅行团诊了回脉。

给林琳诊脉的时候，晏季将一直跟着林琅挨个窑洞走的李正委叫到了他房里，说有点事想要咨询。

林琳看着黑着脸的林琅，笑眯眯的拉着他身上那件白大褂的衣角摇呀摇，林琅比林琳大了十岁呢，看小堂妹撒娇，再大的气也消了。

“就是他吗？”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林琅昨天就闻到晏季身上有小堂妹的气味，今天一来小堂妹的窑洞，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嗯。”林琳点头，“长的好看吧？”

“好看能当饭吃吗？”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堂妹，“他对你好吗？”

“放心，你妹妹这么美，英雄难过美人关。”必须好呀，不好谁搭理他呀。

“不害臊。”说是这么说，林琅心里还是赞同这句话的。

这个小堂妹确实是所有妹妹里面长的最好的。可以说是挑着二叔和二婶最好的地方长的。

给林琳把完脉，林琅有些感叹的摸摸林琳的头发，“你大了，离的又远，哥想管你也管不到。避孕药不要常吃，对身体不好。若是有了身子，一定给哥来个信。”

“哥，我都知道。现在这么乱，我想过两年等倭匪除尽再要孩子。对了哥，等我有了孩子，不管男女都过继给哥。到时候，哥你要负责养，负责教他们哦。”

在林琳脑门弹了一下，林琅轻笑，“反正也指不上你。”

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他只认孩子的母亲就行。

林琳朝着林琅吐了吐舌头，跑到行李箱那里拿出两卷大洋。

一百大洋用红纸卷成一卷，两卷就是两百大洋。

“哥，这个你收着。”看林琅要推辞，林琳直接打断他要说的话，“咱们这样的人家，还能缺了钱使？老祖宗给了吃饭的手艺，我在外面想要多少挣不来呢。可你们这里就难了，一个月块八毛的够干什么？哥你就先花着，将来有了再还我，你连本带历的还我，我拿回去当嫁妆。过些日子我托人将珏堂哥接走，你一个人在这边，手里有点活钱，我们俩也能安心不是。我和珏堂哥可就只有你了。”

听林琳这么说，林琅也就不推托了。有传承和药方的大夫想要挣钱，从来都不难。

而且，他妹说的对，他必须保重自己成为弟妹的依靠。

见林琅接过大洋，将大洋放到他的诊箱最下层。林琳之前没来得及问，这会儿才想起问林琅，“哥，你是工党吗？”

林琅垂下眼，声音有种迷茫，“在这里的人，哪个能不是。”

当初入党时，其实他心里是没有多少认同感的。入党也不过是想要在这里更好的生活下去。

后来，时间长了，渐渐的心就安稳了，像是在这里生了根。

林琅也说不好是他太自私，还是骨子里的资本血液太浓稠，他只觉得他对党的忠诚度并不高。

就像见到妹妹以后，林琅虽然不会阻止妹妹去做事，可却更希望妹妹能够先保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深陷危险之中，之后再去量力而为的完成任务。

还有弟弟，若是换了党内其他人说不定就会将这个看病的机会让出去。可他做不到，在他看来同志是同志，兄弟是兄弟。如果他做大哥的都不想着呵护弟妹，那弟弟妹妹还能指望谁？

“哥，等倭匪除尽，内战就会再次开起。内战的时候，都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我不想留在国内了。哥，到时候你跟我走吧。还有珏堂哥，咱们兄妹找个没有战争的地方生活。

咱们林家的传承和医术不能在咱们这一代断了。更不能让只知道林家出神医，却不会看病的子孙后代出现。哥，你是林家长子，外辱尽除后，应该重建林家。”

驱除外辱和自己人打自己人是不一样的概念，林琳相信林琅知道怎么选择。

林琅是医生，又是出过国的那种，林家当时也是富甲一方。林琳怎么也算得上是他的海外亲戚，真等到运动开始了，绝对是第一批被打倒了。

还不如先出去，一边钻研医术，一边厚积薄发，等运动结束再回来。

那时开个大医院，还是开家医学院，林琳绝对不拦着他。

不过，那得是多少年后的事了？

如今是民国二十七年，也就是说等真的能回来的时候，也得是民国六十七年前后。

看一眼林琅，林琳心忖了一句，六.七十岁的小老头~

故土难离，并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他呢？他会跟你一起走吗？”林琅没说他自己，只问了晏季。

林琳垂下眼眸，声音有些冷漠，“他是资党人，他有他的坚持和信仰。我虽然是无党派，可我的心更倾向工党这边，只工党的一些理念不适合我罢了。我不知道到了那一天，他会不会跟我一起走。”抬头看林琅，“没有他，我还有哥哥们，也许还有孩子。”

林琅听了，脸隐隐有些发黑。这种关键时刻靠不住的男人，你要来干什么？

看小堂妹低下头一脸难过的样子，林琅叹了口气，到底没说出太难听的话。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一时间有些冷场。

林琳侧耳听了一下隔壁说话的声音和起身的脚步声，连忙小声又快速的跟林琅交待，“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晏季是资党，你在这里，一定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我和晏季的关系。除非万不得已，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这是世上唯一的信号接收球，平时将它挂在我给你的那个祈福牌上。如果遇到危险，哥你就使劲的捏碎它。虽然不一定能救命，但却能让我知道哥出事了。”

林琳递给林琅一个小球，其实压根不是什么信号接收球，而是一次性的门钥匙触动魔法物品。捏碎这个小球，带着祈福牌的人就会被传送到林琳的某个空间里然后被提前安置在那里的迷香药晕。而林琳也会在第一时间知道林琅出事。

林琳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想要给林琅一个概念，这东西就是报丧的小玩意。

不等林琅说什么，晏季和李正委就走了进来。于是林琅收住想要问的问题，说了一句身体虚弱，睡眠不足的话，也没开药方就跟李正委走了。

至于林琳，到真因为林琅这句话有些不好意思了。

瞪了晏季一眼，转身不理他。

晏季去将房门关上，然后走回来从后面抱住林琳，先是抱着她扭一扭，晃一晃，林琳闹不过他，转过身回抱他后，俩人这才小声说起悄悄话。

林琳问晏季林琅刚给他诊脉时说什么了。

晏季摇头，没说什么。

其实林琅在把完脉后，脸就有些黑。凉凉的说了一句肝火太旺，注意休息。

晏季觉得这个疑是大舅子的大夫刚刚给他诊脉时还算口下留情，虽然晏季也知道人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怀里的姑娘。

林琳没说她和林琅的关系，但晏季也能从两人的名字和年纪上猜测一二。此时俩人谁都没提林琅，只说了些这两天的安排。

林琳心里有对林琅的安排，但她能做的也只是建议。具体如何选择就看在林琅心中什么是最重要的。

有的时候你以为的好，并不一定是他想要的。这个时候，能做的就是看他自己的选择。介时能帮的就帮一把，不能帮的，那就没办法了。

和林琳相反，晏季自然也找人套话打听过林琅，听说他还有个残疾的弟弟叫林珏。于是心里更是转了不少主意。

媳妇的娘家人呆在工党的地盘，这个想想就糟心哇。

晏季想将这两人给林琳弄到山城去。现在还没想好怎么操作，等将人捞回去了，再给她个‘惊喜’。

不过转念又想到，以林琅的医术和他打听到的消息，他应该在这里很受工党领导的重视。既然受重视，那他的安全就有保障了。

山城那边隔三差五就会被空袭，要是人弄回去，再出个万一，林琳还不得恨死她呀。

等吧，等到灭了倭匪之后......

因为昨晚到今天早上两位资党高官相继病倒，上午又有医院的大夫过来检查身体，所以今天考察团也没有安排集体活动，而是征询了大家的意见，考察团里有想留在窑洞里休息一天的，也有想要随意逛逛延州县的和想要进一步了解工党思想的。

于是考察团里的这些人就分了好几波，想要休息的，没人会打扰。想要去找人继续谈话的，也有人安排引人过去。想要逛一逛的，更是派了一些干事陪着到处走走。

工党这边准备的很充足，老乡，干事还有翻译，警卫员，保管让考察团里的成员感受到延州迟来的春天气息。

这样一来，林琳和晏季也就不需要时刻陪着那些外国友人了。

先是屋里耗了一上午，等快到午饭点的时候，俩人才拿着钱包准备去县里逛一逛，然后尝一尝真正的当地特色。

刚走到院子，就有小战士问林琳他们去哪，需不需要有人引路。

林琳看一眼那小战士，再看一眼晏季，轻轻点了点头。

情报头子要出门逛县城，这事怎么看都不能轻视以待。

延州县不但有工党屯兵在此，也有当地的老百姓生活在这里。两者秋毫无犯，还因为各种纪律和多个注意的约束，工党与当地老百姓的关系非常融洽。

延州县比林琳他们来时路过的那几个县城还要繁荣，百姓们见到当兵的也从不害怕担忧。

当兵的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像是那种吃霸王餐的事情，在这里几乎绝迹了。

跟着林琳二人的是一位姓张的干事，他本来是想要边走边给林琳二人介绍延州县的，林琳虽然相信这位对工党的忠诚度，可她不相信晏季这个专门搞情报的会不会在人家的话里话外听出点什么。

于是林琳便没让他说话，只说他俩随便看看，有问的再问他。

晏季看了林琳一眼，牵着林琳的那只手还微微用力在林琳的小手上重重的摁了两下。

宠溺又纵容。

林琳朝他眨眼，一副恃宠而娇的模样。

明知道她使坏，故意捣乱，可晏季却没办法产生一丝不满的情绪。

给她整理了一下围巾，晏季又重新牵着林琳的手在延州县热闹的街道上逛了起来。

林琳看到这里有卖小米的，笑眯眯的买了十斤。

转过来，又买了十斤核桃，十斤大枣，十斤酸枣，二十斤荞面......

林琳采购的东西越多，晏季脸上的黑线就越粗。

真想知道这些东西运回山城时，接机的人脸色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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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的东西太多，张干事都在路上找了人帮忙送回了宿舍。因着手里没拿什么东西，林琳就更是一副办年货的姿态这也买一些，那个看着新鲜也要一些，等到都下午一点了，这才拉着晏季去找饭馆子。

午饭是在一家看起来很干净的小饭馆用的。

红烧羊肉，饸饹面，猪肉大葱馅的大包子，最后晏季又点了一盘炒鸡蛋，酸辣擀面皮。

两人邀一直跟着他们的那个张干事一起用，张干事推辞不过到是坐了下来。

这里的羊肉是真的很好吃，林琳吃了好几块。

晏季见林琳爱吃，又叫了店小二，让他收拾出一份羊净排，用些调料加上适量的盐，微微煮一下，一会儿他们带走。

饭毕，差不多有三斤左右的羊净排被包在一个油纸包里，用麻绳系着递过来。

晏季拿了两个大洋直接给了饭店掌柜的，那掌柜的迅速将大洋接了过去，还笑着递给晏季一小瓶土酒。

吃饱了饭，人就有些犯困。三人拎着那三斤半生不熟的净排溜溜达达的回了宿舍。

下午俩人哪也没去就在房间里，晏季躺在炕里盖了件厚披风睡得可香。林琳一觉醒来，见晏季还在睡，将今天买的羊毛线和棒针找了出来。

织毛衣这活，林琳早八百年就会。往常没什么事的时候，也拿它当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