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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庐山高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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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淡心不怒反笑,却对沈瑄道:“贫道只得失陪片刻,郎君海涵!”

楼荻飞瞧着沈瑄,忽然道:“这位客人,能不能也去看看?”

卢淡心不解其意,但他显然很信任这个小徒弟,遂微微一笑,朝沈瑄作了个邀请的手势。

原来那位要紧的客人竟然是汤慕龙!而且楼荻飞叫上沈瑄的用意也昭然若揭了:汤慕龙躺倒在简寂观的前堂,昏迷不醒,牙关紧闭,显然有性命之虞。

沈瑄颇感讶异,照理说他此时新婚燕尔,应该在家里逍遥自在才是,怎么跑到庐山来,还病倒在这里?

卢淡心一边搭着汤慕龙的脉,一边皱起眉头听楼荻飞回话。

原来楼荻飞约了汤慕龙今早在庐山含鄱口见面,不料没有见到汤慕龙。他心下狐疑,找到汤慕龙带来的随从,把前山后山搜索了一遍,也没有找到。结果回来,却在简寂观的后门口,发现汤慕龙倒在地上,人事不省。观中几位通晓医术的道士都看过,一点办法也没有。

卢淡心道:“我知道你和汤慕龙相识,他来庐山找你,所谋何事?”

这也是沈瑄疑惑的。

楼荻飞苦笑道:“师父是不理这些俗事的。”

“到底怎么啦?”卢淡心道。

楼荻飞道:“汤君一心要娶天台蒋翁的孙女,不过那位小娘子不买他的账。”他忽然发现汤家的下人也在场,遂道,“古执事,这是你家的事,你来讲讲。”

那古执事毕恭毕敬道:“回禀卢真人,我家小郎和蒋娘子的婚期定在二月初六,可是到了日子,蒋娘子却没有来罗浮山。原来她一直没回天台山。蒋翁很生气,就委托我家小郎到江湖上四处搜寻,不过至今没有音信。听说楼君见过蒋娘子,所以来问问。”

楼荻飞赶快补充道:“那也是去年十二月里的事了。”说着瞟了一眼沈瑄。

沈瑄朝他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卢淡心问道:“这个蒋娘子,难道被人暗算了?”

古执事和楼荻飞相视一下,神情都有些尴尬。还是楼荻飞道:“大家都说,多半是逃婚。师父,这个小娘子是赤城老怪一手带大的,十分难缠,江湖上都叫她小妖女。”

卢淡心微微一笑,放下这个话题不谈,旋又皱紧了眉头,道:“汤君是中了毒,只是这毒力说强不强,说弱不弱,却看不出什么门道来,脉象十分紊乱。我也……难、难!”

听见卢真人都说难,古执事慌了:“这可怎么好,小郎出了事,我怎么向我家郎主交代?”一时庐山群道也议论纷纷。

庐山大弟子公冶坡道:“是什么人下的毒,查将出来,让他拿出解药!”

其余弟子也附和道:“就是,居然敢上庐山来撒野,不能不教训教训!”

卢淡心摆手道:“你们嚷什么!下毒之人既然选定庐山,可见胸有成竹,轻易也不会让我们抓住。倒是汤君的病却耽搁不得了。”

一时间大家都静了下来,楼荻飞忍不住又焦急地看了沈瑄一眼,似是希望他出手。

沈瑄看见了他的暗示,却依然不动。他细细看过,也瞧不出汤慕龙中的什么毒,没有把握救他,也不敢在一大群庐山道士面前强出头。何况眼前形势不明,如果下毒之人竟然就是离离呢?如果汤慕龙认出他来,找他算账呢?虽然他和离离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可是他偏偏想起夜来夫人那些话,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

楼荻飞终于忍不住了,站出来道:“沈君,你医术十分高明,就请你试试吧!”

沈瑄道:“鄙人可是没有把握。”

卢淡心似乎看透他的心思,道:“请沈君尽管放手一试。这是在庐山。”

有了老道这句话,沈瑄便走到汤慕龙身边,摸了摸脉。

汤慕龙的脉象十分奇特,似乎不止有一种脉象在里面。他屏住气,慢慢地摸索。过了半炷香的工夫,才轻声道:“三十一种。”

“中了三十一种毒?”楼荻飞惊诧道。

沈瑄淡淡道:“不是这个意思。”

古执事急忙道:“是哪三十一种毒药,请郎中诊出来。每种毒药如何解的,请郎中告知。无论用什么药材,我们都能办得到。”

沈瑄一听这有钱人的话,未免有些来气,放开汤慕龙的手腕,冷笑道:“鄙人哪有那个本事!”

古执事心里一急,就想呵斥他,被楼荻飞一把拉住。他这个动作,自然落到了沈瑄眼里。

就在这时,楼荻飞又望了沈瑄一眼。忽然间,沈瑄心里一惊:我怎么啦?从医以来,人家一向赞他宽厚仁慈,今天却满心杂念,瞻前顾后,居然见死不救了。

他心里一阵惭愧,重又捏起了汤慕龙的寸关尺。众人才舒了一口气。

可是,汤慕龙的脉象真的很奇特。如果真是三十一种毒,相信也能慢慢摸出,但情况似乎又没有那样简单。他放开汤慕龙的手,想了一会儿,道:“这是五种毒药。”

卢淡心皱眉道:“贫道不解,沈君可否解释一二?”

沈瑄道:“五种毒药,就各有五种脉象;两两搭配,又有十种脉象;三三搭配,又有十种脉象;四四搭配,又有五种脉象;五种药在一起,又是一种脉象。一共三十一种。”

众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卢淡心默默地瞧了一会儿沈瑄的脸,若有所思,然后道:“那么是不是把这五种毒药分别解了,汤君就可痊愈?”

沈瑄道:“不错。”

卢淡心道:“是哪五种毒,看得出来吗?”

沈瑄道:“铅粉、蝎尾、苍耳、蝮蛇、麝香。”

“麝香也是毒药吗?”卢淡心问。

沈瑄道:“麝香不是毒药,但用在这里,却能够推波助澜。并且麝香本身的药力也增加了,足以乱性。所以你看他虽则昏迷,却是满头大汗。”

卢淡心恼怒道:“可恶!”

沈瑄刷刷刷写好了药方。原来这几种毒药都极易化解,只是诊断起来颇费力气。沈瑄不由得想,倘若我来配此毒药,须另换几味,使合药时药性改变,不那么容易解毒才对。

立刻有人煎了药,给汤慕龙灌下。

忽然间,远远的从含鄱口方向传来一阵叮咚的琴声。

虽然很远,那声音却十分清晰,显然弹琴之人内力极为深厚。才听了一会儿,大家都觉得像被春日的暖风吹拂一般,浑身懒洋洋的提不起力气。卢淡心沉声道:“大家注意!”

原来那琴声极有摄人心魄的力量,柔媚甜腻,极易使人陷入遐思,心智混乱。好在庐山中人都内功深厚,凝神抵挡,便不致为它诱惑。公冶坡道:“师父,我去看看什么人作祟!”

卢淡心点点头,令他去了,忽然道:“不好,汤君刚刚服过药,只怕会被琴声所伤!”

果然,汤慕龙满面通红,口吐白沫。楼荻飞愤愤道:“下毒的和弹琴的,绝对是同一个人!”

卢淡心迅速取过琴弹起来,力图与含鄱口的人抗衡。但是弹了一会儿,并不奏效。那又软又甜的琴声,像浸湿的牛筋一样缠在汤慕龙身上,越收越紧。卢淡心皱起眉头,忽然对沈瑄道:“沈君琴艺精湛,贫道十分佩服。不过方才在山崖那边,你可曾觉得贫道的琴声与你自己的琴声有什么不同吗?”

沈瑄觉得很奇怪,看着汤慕龙快不行了,卢淡心却来跟他讲闲话。当时卢淡心那一曲《幽兰》并不见得十分优雅婉转,但内中弦响震荡,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沈瑄那时就大为奇怪,遂道:“请道长指教。”

卢淡心道:“习武之人的琴,与等闲文人雅士的琴又有不同。须知这七条长弦也是兵刃。贫道那一曲《幽兰》原是运用了内力奏出的。所谓内功越高、琴意越进,琴声的威力就越强大。倘若内功不佳,与贫道应和之间就会受伤。其实你内功精湛,与绝妙琴技一联合,当世罕有匹敌。”

沈瑄道:“外面这人也是用内功弹琴的,道长是叫我去和他比拼吗?”

卢淡心道:“实不相瞒,正有此意。以功力而言,贫道自信可盖过他,但贫道的琴艺不精,传到汤君的耳朵里,他听不进。所以再强的内力也没有用。沈君你的琴声是很美的。”

沈瑄道:“但我又不会用内功弹琴。”

卢淡心道:“不妨,贫道可以助你。”

沈瑄叹了声气,只得再救一回汤慕龙,遂取出了自己的琴。

卢淡心又道:“只是有一点,那人内功很好,你与他应和,可能会受内伤。”

说到这份上,沈瑄要再拒绝也不行了,只得硬着头皮拨了一声弦,顿时觉得胸闷起来。卢淡心也跟着他拨了一声琴弦。忽然沈瑄的琴声中风声大作,似乎内力雄浑。原来卢淡心用自己的内力使两琴共振起来。这样,沈瑄的琴艺和卢淡心的内功,真的合二为一了。

沈瑄弹着弹着,手下的曲子变成了《五湖烟霞引》的《彭蠡回籁》。浩浩鄱阳湖,巨浪拍石,山鸣谷应,若黄钟大吕,又如九重天籁。不一会儿,这正气浩然的琴声就把远处传来的靡靡之音压倒下去。那柔媚的琴声折腾了几下,终于渐渐偃旗息鼓。

看看汤慕龙缓缓醒转,想来毒力也解了。众人遂跟着卢淡心退出。

沈瑄一阵气闷,脸色发白。卢淡心替他把了把脉,道:“还好,没受内伤,只是累了而已。此番实在有劳你了。”

楼荻飞亦道:“汤君平素慷慨豪爽,你这番救了他性命,他一定会重重谢你。”

沈瑄嘀咕道:“我又不是图他谢。”

偏巧这时古执事兴冲冲地追过来,道:“我家郎君想见见救命的郎中,请你过去。”

沈瑄下意识道:“我不去。”

“这是干什么?”楼荻飞诧道,“汤君一片好意……”

沈瑄一时也无从说起,只得道:“我……现下难受得很,想出去透透气。”虽然难受,却是抬脚就走,跑得比兔子还快。

古执事没能拉住他,未免抱怨:“这郎中年纪轻轻,架子倒是大得很,我家郎君求见,难道还折辱了他?”

楼荻飞看着不像样,只好连劝带哄地将古执事支走了。

卢淡心看在眼里,便问:“沈君和汤慕龙之间是不是什么过节?”

楼荻飞此时还没回过味儿来,遂把从钟山到黄梅山庄的见闻一一向师父禀报。卢淡心沉吟片时,道:“看来,蒋娘子是待嫁之身,却与这个小郎君相伴多日,于礼于情,很难说得过去。沈君心地虽好,未免糊涂。”

楼荻飞道:“我瞧他是面嫩心软,上了小妖女的贼船还不知道吧。”

“这话休要再提,只做不知。”卢淡心道,“汤慕龙虽是好人,其父却性情暴烈。只怕传到汤家人耳朵里,会给沈君引来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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