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龙井不多啊。”崔总管笑。
乔薇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故意藏着掖着不说,装傻道:“是挺少的。”
这是不打算告诉他的意思了。
崔总管是明白人,当下也不问了,反正不论她背后的人谁,送得起这龙井的,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内务府总管能开罪得起的:“你方才似乎有话对杂家说?”
乔薇给崔总管满上龙井:“我这儿恰巧有一批多出来的货,不知崔公公要不要。”
崔总管眼神一动:“你有多少?”
“两万。”
这不正是自己需要的数量吗?
崔总管怔怔地看着乔薇,半晌,似乎明白了什么:“乔夫人,你该不会……”
早在这儿等着吧?
他记得他一开始让她供货,她说做不了这么多的。
乔薇哀叹一声道:“我原先没打算做这么多,但后面我们村出了点事,今年增税您应该知道吧?”
这事儿崔总管是知道的,好些个交不起税的人家把儿子卖进宫做太监了。
乔薇接着道:“咱们村子也大多交不起税,官府征徭役,大家不想去,我于心不忍,便帮他们把税款交了,作为回报,他们到我作坊做事。几十号人呢,我这也算是被迫做出这么多,正愁着怎么卖呢。”
要这么说,崔总管就理解了:“原来如此啊,我还以为……”
乔薇“苦涩”一笑:“以为我是故意算计乔夫人的吗?我哪儿有那么大本事?”跳过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崔总管被乔薇一带,瞬间忘记去问乔薇与徐氏是不是有什么过节了,只觉乔薇讲得很有道理,徐氏的配方是自己的,人是自己的,乔氏纵然想插手也无从插起。
回了神,崔总管笑道:“我最喜欢与仁厚的人打交道,就冲你对乡亲们这份心意,你的货,我全要了!”
……
崔总管走后,乔薇坐在屋子里数银票,因是解了崔总管的燃眉之急,崔总管给的价比平时高上不少,一枚一百文,总的算下来就是两千两,这笔钱只是徐氏赔偿给崔总管的零头,崔总管半点不肉痛。
乔薇亦不嫌少,毕竟这是一笔横财,且崔总管尝到甜头后,把未来一年的生意都定给乔薇了,一年,她就不信赚不到一万两。
乔薇哼着小曲儿,把银票一张张叠好,锁头不牢实了,她躬身,从柜子里找了把新锁,一坐起来,便感觉眼前有黑影晃过。
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那只作乱的小黑爪,黑爪的指尖捏着一张银票:“又皮痒了是不是?”
珠儿吐吐舌头。
这小猴儿什么都好,就是有点顺手牵羊的毛病。
乔薇把银票夺回来,放进了盒子:“还有呢?”
珠儿耸肩,没有啦!
乔薇把她另藏在背后的另一只小爪子逮出来,看着被她捏成一团的银票:“这是什么?”
珠儿两眼望天。
乔薇最讨厌把东西捏得乱七八糟了,她连书页的卷角都无法忍受,乔薇狠狠地瞪了这小猴子一眼:“再敢揉我东西,把你丢到房梁上去!”
房梁上有小白的毒蛇。
珠儿抽出用尾巴卷着的不知打哪儿顺来的帕子,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
乔薇眼尖地说道:“帕子也是我的!”
珠儿撒腿就跑!
乔薇抓住她尾巴提了起来:“张嘴!”
珠儿捂住嘴。
乔薇对着她屁股狠狠一拍!
“吱——”
一个小元宝从她嘴里掉出来了……
……
连顺手牵羊都不让了,人生是多么地无助。
珠儿单手按住心口,悲痛欲绝地离开了屋子,走到门口,撞见一个人。
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小猴子吓了一跳,正想说这不是在容记偷吃虾球的小窃贼呢?就见这小窃贼抓起他的衣摆,擦了擦“眼泪”,又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咳嗽着,如同绝症的患者的一般,踉踉跄跄地与容老板擦肩而过。
好可怜的小猴儿,容老板心都要碎了。
容老板吸了吸鼻子,揉了一把湿润的眼眶,整理好神色进了乔薇的屋。
大门外,珠儿掂了掂手里的玉佩,开开心心地下山了!
……
乔薇给容老板泡了杯茶:“你们是不是约好的?要么都不来,要么一起来?”
“谁?”容老板四下张望。
乔薇就道:“刚刚崔总管来过。”
容老板皱眉:“他又来催货啊?那家伙是怎么回事?上容记三天两头地催,完事儿还到你家里催,不是没到交货的日子吗?”
乔薇笑笑:“宫里的生意不好做,出了差池他要担责的,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私事处理完了没?”容老板问。
乔薇想了想:“差不多。”
容老板兴奋地说道:“我前些日子看了个庄子,特别大,环境不错,价钱也不贵,在京城外,离京城离镇上都近,建厂再合适不过了,你要不要去瞅瞅?”
乔薇与碧儿交代了一声,让她去私塾接孩子们放学,中午和晚上就在小院吃饭,随后坐容老板的马车去了那个京城附近的大庄子。
庄园比容老板描述的还要大一些,差不多十几亩,不论加工还是养殖,都绰绰有余了。
容老板指着一片荒废的田野道:“庄主说,原先是要种田的,但她家不缺银子,又没功夫搭理,便让庄子闲置了。”
乔薇看得出来土壤还是挺肥沃的,就是四周围了几座山,略显荒凉:“既然不缺银子,为何又要卖?”
容老板道:“好像是生意上出了点岔子,需要资金周转。”
说话间,几人来到了庄园的正院。
然而令乔薇感到无比诧异的是,堂屋里坐的不是别人,居然是“许久未见”的徐氏。
才几日不见,徐氏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容颜憔悴,肤色暗淡,黑眼圈浮肿,眼角有了细纹,再厚的妆粉都遮盖不住。
徐氏俨然也看到了乔薇,惊得站了起来。
乔薇嫣然一笑:“原来是二婶的庄子啊。”
容老板眯眼:“二婶?”
“是啊。”乔薇笑着介绍,“二叔是我父亲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位乔夫人便是我的好二婶。”
容老板一脸茫然:“你怎么会有这么有钱的二婶?”
乔薇好笑地说道:“对啊,我这么穷的乡下寡妇怎么会有这么有钱的二婶呢?”
容老板听出了火药味儿,小乔穷得在外头摆地摊,若对方真是她二婶,却对她不管不问,那么这二人的关系……可想而知了。
徐氏定了定神,看向容老板道:“容老板,你今天过来是要把庄子定下的吧?”
容老板刚想说是,看了一眼身侧的乔薇,又改口:“我是带我们大当家过来转转,买不买你的庄子,主要看我们大当家的意思。”
可以说非常给乔薇长脸了。
徐氏的瞳仁就是一缩:“她是你们大当家?”
容老板道:“是啊!我给她跑腿儿的!你这庄子买不买,我说不了不算,得大当家点头!”
那你还自称老板?!
徐氏拽紧了帕子。
乔薇意态闲闲道:“二婶,你这破庄子多少年没住人了,一开口就是一千八百两,当别人是傻子呢?”
徐氏冷声道:“我这庄子多大,你没看见吗?”
乔薇淡淡一笑:“大也是个废弃的庄子,找人收拾、锄草、翻地、新修房屋,就得花掉几百两银子,你的地也多年没种了,土质不好,头几年都未必有收成,还有周围的山,占的是五行中水、火、土的方位,这几个方位恰巧相生相克,直白一点说,就是风水不好,想这庄子重新运作啊,我得先把山给挖掉,你说说看,我得多费事儿!”
徐氏不懂风水,但听她讲得头头是道,也有些不明觉厉:“这我娘家给我陪嫁庄子,我不想卖的,只是实在……打理不过来了。”
是实在没钱了吧?
乔薇笑着看向她:“那二婶另找他人吧,容掌柜,我们走。”
容老板跟上了乔薇的步子。
徐氏急得冷汗直冒,一把叫住二人:“一千五!一千五百两卖给你!”
乔薇头也不回地说道:“五百两,多一个铜板都免谈。”
徐氏气得想抽她:“你这是趁火打劫!”
乔薇回眸一笑:“好过你落井下石。”
容老板按住心口,唔,好浓的火药味!
生意最终没有谈成,徐氏不甘心把这么大的庄子贱卖,她就不信找不到合适的买主!
“那庄子真的风水不好啊?”马车上,容老板心有余悸地问,做生意的人最忌惮风水了。
乔薇摇头一笑:“我哪儿懂什么风水?”
容老板咋舌,诓人的啊,连他都差点信了!
……
徐氏没能卖出庄子,黑着脸回了京城,青阳路的宅子最终没能买下,手头的钱赔崔总管都不够,还是把名下的几间铺子抵了才勉强将赔偿金凑齐。
但这样一来,她手头彻底没钱了。
唯一就剩这个庄子。
马车停在了二房租住的宅子前,车夫将小凳摆在地上,徐氏下了马车,车夫忽然道:“夫人,奴才……有事要禀。”
“什么事?”徐氏不耐地问。
车夫低声道:“奴才的母亲病了,奴才要回乡照顾她,怕是不能继续伺候夫人了。”
这种借口,在徐氏搬进租来的小宅子时就每天都能听到了。
徐氏冷冷地看向他:“不要脸的东西!当初是怎么跪着求我给你们差事了,现在看我落魄了,就一个个地想往外跑了!”
车夫不敢还口。
徐氏怒不可遏:“滚!赶紧给本夫人滚!再让本夫人见到你,本夫人揭了你的皮!”
车夫从马车座板下拿出早已收拾好的包袱,行了个礼跑掉了。
空荡荡的院子,走的走,跑的跑,只剩林妈妈与丹橘。
林妈妈在厨房做饭,丹橘在院子里洗被乔仲卿弄脏的床单。
“夫人。”丹橘行了一礼。
“老爷呢?”徐氏疲倦地问。
丹橘道:“皇上去太庙祭祖了,老爷作为随行太医,半个月都不能回来。”
半个月,呵,徐氏嘲讽地笑了。
徐氏去了厨房。
林妈妈把熬好的红薯粥盛到碗里,又拿着大勺把紫砂锅里的汤水舀出来:“大少爷的身子需要进补,咱们的人参都吃完了,鸡也没有了。”
徐氏心口一阵发堵:“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