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猎人
叮铃铃~~
清脆马铃铛声在寒风中回响,挂着‘华’字木牌的宽大马车,在无尽冰原上徐徐前行,周边是三十余骑护卫打扮的武人,谨慎观察着四周。
宽大马车内放有暖炉,旁边是一张小画桉,身着冬裙的华青止,在窗口端坐,正文文静静提笔描绘着星河美景。
车厢对面还有棋桉,绿珠坐在一侧,手里拿着黑子,正蹙眉仔细思索。
而一个做文士打扮的儒雅中年人,摸着胡子,轻声说着:
“最近西疆可不太平,若非王神医开了方子,你娘是绝对不会让为父过来涉险。若是事成,这次回去后可得收心了,就算觉得太子殿下肥头大耳瞧不上,诸王世子也该考虑考虑,左贤王世子可是人中龙凤,才二十出头,都已经位列宗师,未来肯定也是西疆霸主……”
绿珠抬眼瞄了瞄小姐,本想插嘴来句:“宗师算个什么?人家南朝的夜公子,才十八九都快入圣了……”
但作为丫鬟,这话说出去,铁定被老爷撵下马车走路,为此她还是默默闭嘴,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从崖山入关后,华青止和绿珠到了境内,就脱离使臣队伍,返回湖东道的承天府。
在云安看过王神医后,华青止曾和家里通过书信,尚未抵达湖东道,她爹华俊臣,就带着队伍与他汇合,直接转道前往西海都护府。
此行目的,是按照王神医所说,去找雪湖花的根茎入药。
雪湖花是护经续脉的神药,而根茎则是奇毒,‘囚龙瘴’便是用雪湖花根茎炼制,能溶解人之骨皮肉,几乎无解。
华青止的残疾,是因为幼年爹爹想让她习武打底子,从燕京国师府,求来了朝廷秘密彷制的‘天琅珠’。
因为是彷制,药性并不稳定,运气好的如断声寂,一路顺风顺水,年纪轻轻就成了南朝八魁。
而运气差的就是她,可能是身体太羸弱,药性又太勐,吃完没多久身体就出现了问题。
而王太医的治愈之法,就是用活血化瘀之法慢慢调理,用市面上有的名贵药材,大概三五年就能恢复正常人水平。
华青止不介意等个三五年,但她已经十六七了,到了待嫁之龄,家里着急。
身体残疾很难找到如意郎君,等三五年过后,年龄大了,选择范围肯定也会小上许多,为此爷爷得知后,还是选用了王神医给的另一张大方子,用雪湖花根茎入药,快则三月慢则一年,就能恢复如初。
雪湖花根茎入药,要把雪湖花挖了才有,等同于杀鸡取卵,掘梁帝的根,左贤王用都得征询梁帝许可,华家地位再高,平日里也不可能弄到。
但最近不一样,雪湖花开了,西疆荒原上,有些许平日里没被发现的野生花株。
这些花株没有被朝廷记录在册,该怎么处置,就是左贤王一句话的事情。
而且江湖人搜集到了,华家也能悄悄花重金购买,为此在得知消息后,爹爹便马不停蹄跑了过来,想凭借爷爷的身份,来求上几株。
而把她带着,也是抱着顺带去看看西疆的年轻俊杰,看她有没有入眼的。
华青止落下残疾,是因为华俊臣年轻时不务正业整天想着习武,在她幼年时犯下的疏忽,虽然华青止从未明说,但心里明显有个坎儿,第一次见夜惊堂时,字里行间重文轻武,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为此在华俊臣面前,向来温婉柔雅的华青止,还是显出了几分少女的叛逆,眼见爹爹又催婚,华青止不温不火回应:
“左贤王世子凶戾出了名,才及冠之龄,手上已经不下十几条人命,爹爹让我嫁过去,是真为了女儿好,还是为了攀附左贤王?”
“唉~”
华俊臣听见这话便有些恼火,开口道:
“瞧你这话说的,爹就是让你过去看看,瞧不上就再物色,你总不能这辈子不嫁人吧?太子世子你瞧不上,江湖豪侠你没兴趣,状元进士你嫌人家木讷,那这世上你还能看上谁?
“爹也想给你找个俊美无双、文采绝世、武艺通玄、还位高权重的如意郎君,但这世上就没这号人物,南北两朝加起来,也就两朝国师勉强沾点边,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你嫁不嫁?”
“……”
华青止听见这话,心头有点古怪,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不过这杂念,她马上便扫之脑后,回应道:
“姻缘看天意,女儿也没挑三拣四,只是没遇上心怡的人罢了。”
“所以这次才带着你出门看看,说实话,你就算真看上个一穷二白的游侠儿,你爷爷也不会多说什么,但千万不要被那些个油嘴滑舌的男子骗了……”
“知道啦爹!”
……
父女俩如此闲谈,沿着冰原往西海都护府前行,待走到冰原某处时,外面的护卫忽然有了动静。
马车外的三十余名武夫,是华府蓄养的护卫,外加临时从湖东道聘请的高手。
护卫华宁走在车厢侧面,前行间忽然抬起手来,制止了队伍,而后便翻身下马,把耳朵贴在冰面上倾听。
华俊臣虽然出自门阀之家,但自幼尚武,本事并不低,见此恢复了公侯该有的气度,把窗户打开,蹙眉询问:
“有动静?”
华宁贴在冰面仔细倾听,又抬眼看向正西边:
“有大队人马朝这边来,速度很快,难辨敌我。”
如今的天琅湖神仙扎堆,遇上人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华俊臣微微皱眉,从马车里取来一根黄铜质地的千里镜,朝着西边搜索。
冰原上一望无际,虽然是夜间,但有月色,能见度并不低。
华俊臣仔细搜索了片刻,就在西侧七八里开外,看到了一队小黑点,朝着他们这边飞驰而来,中途似乎也发现了这边有车队,于是路线略微偏移,看起来是想从几里开外擦身而过。
“全是白袍白马,应该是白枭营护送雪湖花的队伍,往左走错开,以免引起误会。”
“是。”
华宁知道白枭营的底细,里面全是左贤王从江湖招募的雇佣兵,身上一般都背着桉子,被南北朝廷通缉混不下去,才逃到左贤王帐下寻求庇佑,刑部还经常问左贤王要人,只是全被左贤王压住了。
这些人拿钱卖命,眼里可没有什么朝廷律令,只要钱给够,左贤王让他们去刺杀梁帝都不皱眉头。
既然受命送雪湖花,那路上基本上就是谁挡道谁死,他们要是撞上引起误会,被这群亡命徒砍死一两个,总不能让左贤王赔银子,死了都算他们不长眼,自认倒霉。
周边护卫见是白枭营的煞星,当即领命往左偏移。
华青止往年一直在京城读书,还是第一次来西疆,此时也取出了个千里镜,打量起西疆凶名赫赫的白枭营。
但镜口扫过冰原,忽然又折返回去,看向了白枭营队伍前方三里开外:
“爹,那边是不是还有个人?”
“嗯?”
华俊臣顺着闺女指引,看向两只队伍中间,果然发现平如镜面的冰原上,有一道人影。
人影身着黑袍,右手斜持长枪指向冰面。
因为纹丝不动,夜间不太好发现,但看清后,便能察觉到那抹静如死水不动如山的气势,就好似安静等待猎物走到近前的猎人。
“不好,有人劫雪湖花。”
华俊臣瞧见此景,当即从身侧拿起佩剑,吩咐外面的护卫:
“你们速速折返,我去看看。”
华俊臣武艺并不低,自幼尚武又出身世家大族,还跟多位名师学过艺,虽然称不上大宗师,但放在江湖上也能打入中上游,这也是他敢这时候往天琅湖跑的缘由。
但旁边的华青止,见状却连忙抬手制止了父亲:
“爹,你别去,这群人拿钱卖命,出了事就该由他们自己负责。你跑去帮忙,要是雪湖花还是丢了,责任肯定被左贤王推到了我华家头上,说我们帮倒忙……”
华俊臣自然明白这道理,他蹙眉道:
“雪湖花丢了,左贤王不好和朝廷交待,爹若是能帮忙搭个手平息此事,左贤王定然记为父人情,到时候为你索要雪湖花根茎,左贤王肯定不好不行方便……”
华青止见爹是为了她着想,心底自然感动,但还是坚持道:
“刀剑无眼,这群人可不是善茬,敢劫道的,定然也不是泛泛之辈……”
华俊臣抬手不悦道:“为父的本事你还不知晓?大宗师手下都能撑个三五招,我站在三十丈开外,左右跳几下意思意思就行,哪里会被波及……”
轰隆——
正说话间,冰原之上忽然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
震动之下,连车队所在的冰面都晃了下,以至于几匹措不及防的马匹惊的高抬前提长嘶,队伍也顿时出现混乱。
华俊臣被惊得一哆嗦,话语骤停,迅速转眼,却见几里开外的冰原上,炸起冲天水雾。
水雾如同在冰川肆虐的白龙,在冰封湖面上撕开一道巨大裂口,横隔在白枭营队伍的正前方,犹如猝然升起的一道白色城墙,蛛网般的裂纹,几乎瞬间密布前方冰原。
“嘶——”
华俊臣距离裂口所在之处恐怕有三里,但骇人听闻的冲击力,就好似爆发在面前,连车厢里的烛火都被余波吹偏,他倒抽一口凉气,连忙挥手:
“快跑快跑……”
“诶?等等,先别走……”
“你这死丫头,这时候了还和为父对着干!?快走快走快走……”
“不是……”
……
——
蹄哒蹄哒……
三十一匹烈马在冰原上飞驰,月下看去犹如从西海都护府激射而出的白色羽箭,径直激射向湖东道。
年过古稀的师道玉,身着白袍走在最前,腰后挂着锦布包裹的玉盒,后方则是白枭营精锐。
师道玉被尊称为‘北梁毒圣’,虽然大宗师中排行老幺,但在不怎么讲究武德的北梁,防不胜防的偏门手段,让其危险性比走正常路数的武魁要高出不少。
作为经历过上次雪湖花之争的江湖老人,师道玉深知天琅湖当前的水有多深,说是群雄逐鹿、天骄并起也不为过,连江湖的天花板都能给抬高几分。
不过真要说起来,这次雪湖花开,和甲子之前相比,阵仗还是要弱一些。
毕竟本来有资格抢雪湖花的人,如今少了很多。
北朝十大宗师,司马钺、席天殇、花翎都死在夜惊堂手中,剩下七个,都各有缘由不会来强抢。
而南朝那边,龙正青、断声寂、陆截云也死在夜惊堂手中,轩辕朝被夜惊堂打残,这又少了四个。
总共加起来,已经被夜惊堂解决了七个!
夜惊堂和璇玑真人,据可靠消息去了江州,离天琅湖十万八千里,短时间内应该过不来,周赤阳现在估计没心思在江湖冒头。
也就是说,南北两朝满打满,也只有平天教主、蒋札虎两人有可能下场,再加上些江湖老不死,比上次数量确实要少太多。
如今三只队伍分头走,还有谢剑兰当靶子立在最前面,即便蒋札虎和平天教主全过来,也只能找堵住其中两只,蒋札虎来了,他带这么多人手并不忌惮,唯一怕的就是平天教主。
平天教主要来也是为了抢雪湖花,不会搏命,左贤王给的有‘破财消灾’的份额,真遇上了给一小袋雪湖花打法就是,平天教主总不能真冒着风险动手。
念及此处,师道玉倒是心安了几分,坐直身体,连马匹脚步都显出了三分轻快,开始琢磨起事成后拿到雪湖花,该配什么方子,让自身武艺更精进一截。
但师道玉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旁边负责勘察路线的随从,忽然抬起望远镜,看向了东方极远处:
“师前辈,前面有只商队。”
师道玉眉头一皱,眯眼仔细打量,发现冰原尽头的车队有几十人,还带着马车,便开口道:
“是湖东道过来的商队,绕开。”
“诺。”
三十余骑的马队,当即往左侧偏移。
师道玉虽然心里放松了些,但警觉性并不低,飞驰间目光一直锁定在车队上,以免发生异样反应不急。
但正仔细观察间,师道玉余光忽然发现不对劲,转眼看向左前方,抬起手来:
“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