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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恰似黄粱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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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仆役只觉得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砰砰开跳,见那玉白刀客和黑衣罗刹的糖人被金乌粗暴地攥在手里,他更是慌得六神无主。

金乌盯着那两个糖人半晌,皮笑肉不笑道。“倒是有点像。”

不等王小元答话,他就挥挥那两个糖人,不容置疑地说。“这两个,给我。”

少年仆役张口结舌,伸手想去摸那来之不易的两个糖人,金乌却坏心眼地一伸手,把玉白刀客藏了背后,嘴里咔嚓咔嚓咬起了另一个糖人儿,不一会儿就吃了个精光。末了抹抹嘴角的糖迹,用那难听的嗓门大声嚷嚷道。

“木婶儿,把他关柴房里反省去,今晚别让他碰一粒米!”

“哎——”

一个身躯肥胖,面容凶恶的老婆子在一声拖长的应答后出现在了王小元身后,驾着他臂膀就往柴房拖。这是金府的老管家木婶儿了,也是小元平日除了金乌外最怕的一位人物。木婶儿管人管财,似乎还会点功夫拳脚,在镇上武馆里教点小招式,家里谁都得敬她三分,王小元一见她就胳膊腿直打哆嗦,完全动弹不得。

木婶边拽着他边责怪道。“哎呀,少爷让你何时回来你就回来,瞧你那呆样,这个月多少次去柴房啦?”

王小元支支吾吾地任她拖着,心里也在紧绷地打着小鼓。去柴房意味着要在黑漆漆的小房间里待上一整日,滴水不进。除此之外,晚上也只能睡在硬邦邦的冰冷地面上,他那简陋却又有着一大捧舒适干草的马房小间比起这来不知要高到哪儿去了。

见他面色虚白的样子,金乌幸灾乐祸地扯着嗓子道。“我告诉你,王小元。下次再敢晚回,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说来也奇,他这话一出口,木婶的手忽地像面筋一样抻长,“啪”的一下给了金少爷一个嘴巴子。正当金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打懵了头时,老婆子粗声粗气道。“少爷,大户人家出来的人嘴巴要放干净点。”

金少爷气急败坏,但就连他也被木婶的凶恶面相吓得后退几步。只见木婶脸上皱纹层层叠叠,而细密的褶皱中有一对老鹰般的狭长小眼散发着凶光,直盯得人脊背发毛。在木婶面前,他也只能讪笑道。“王小元,下次再敢晚回,我就……就让你下肢有害!”

一旁的丫鬟忍俊不禁,嘴捂上了,笑声却可捂不住。这时院墙上也忽地多出几个小脑袋,原来是四周街坊的孩童翻过墙来特地瞧金少爷笑话呢。一个拖着鼻涕的垂髫小儿嚷道:“瘸子要打瞎子啦!”

“金少爷是瘸子!”

“走得慢,像乌龟。”“不对不对,嗓子哑,像公鸭子。”

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自己,金乌气得跳脚,用手指用力点着他们道。“你们统统下去,这墙是给你们爬的吗?”

“那这墙是给金少爷爬的咯。”

“嘘,瘸子爬不动!”

孩童们丝毫未被金乌的怒气吓到,继续大大咧咧地嘲笑道。原来据说这金少爷的右腿天生短一截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摇摇晃晃,再配上那干瘪的嗓门,确实像足了鸭子。

金乌听得火冒三丈,撇着嘴对身旁的丫鬟说道。“三娘,你去把那群小贼骨头弄下来,看我不好好收拾他们。”

“少爷,您方才吩咐我准备午膳,三娘正要去呢。”那丫环吃吃笑道,“您好生看着别让他们摔坏,小女子先行告退了。”说着,她衣摆飘飘往厨房去了,丢下在原地与孩童们大眼瞪小眼的金乌。

见丫鬟不理睬他,再加上刚被木婶儿给了个嘴巴子,金乌心情自然不畅。但还没等他开骂,小毛孩们便你一言我一语起来。“三娘走啦。”“散了散了,生气的金少爷不好看。”

“对了,小元!”其中一个孩童叫起来。仔细一看他头发用唾沫抹得油光发亮,脸上的鼻涕也不似其他人多,不是个孩子王也是个在“小贼骨头”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听见有人叫他名字,被拖到柴房门口的王小元愣愣地抬起头来,那孩子王对他喊道:“明日有京城的武师要来这儿看咱们练武,辰时可记得来武馆门前啊!”

京城的武师!王小元一听眼睛发亮起来,他们镇上只有一家陈旧不堪的武馆和几个会点拳脚的庄稼人在里面教孩子们比划。据说木婶儿年轻时也会些功夫,但也只能教孩子们一些再简单不过的招式。在这几个闲散人士的教导下,小毛孩打起架来还是全无章法,该挠脸的还是挠脸,该踢蛋的依旧踢蛋。京城对于他们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大地方,在王小元的想象中,那里应该有金碧辉煌的皇宫楼阁,每个马房小间里都住着一位绝世高手。如今有这等机会一睹高手风采,他顿时心痒难耐。

木婶把少年仆役扔进了柴房,擦了把手回头对金乌说:“少爷,明日还去武馆吗?”

“去个屁啊,”金乌脱口而出,见木婶伸手似是又要打他,赶忙清清嗓子道。“哼,京城的狗…官来这种鸟不拉…蛋的地方哪里有什么好居心?不去了不去了!”

王小元却眼巴巴地望着那群孩子们,忽而觉得睡一晚上的石地砖也值了。他打定心思,明日卯时一到,柴房的门锁一开,他就如脱兔般飞蹿出去。他平日里也爱偷溜去武馆闲晃,有时遇见木婶会被数落一顿,但也可以偷学几式。久而久之,去武馆的路就被他摸得烂熟于心。

但金乌似是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慢悠悠地踱到了柴房门口,阴阳怪气地对木婶道。“木婶儿,先把两天份的柴火取出来。”

这话令王小元如坠冰窟,金乌坏笑着一字一句对他说道。

“我改主意了,关你两天。”

——

月朗星疏,寒雾涌动。王小元蜷缩在洒着月光银辉的石板上,只觉得夜半寒气入骨。远处传来尖利而寂寥的乌啼声,更让他感到瑟索。

他闭了眼靠在杂乱的柴火枝叶间,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牙关也直打寒战。柴房里又干又冷,除小窗内透来的月光外狭窄昏暗,让人易生妖魔恐怖之念头。王小元就给自己念起了那些从说书人那儿听来的诗句。

他从李太白的诗里一句句念下来,读到“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时脑海里是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深林、草原、荒漠上挥剑驰骋的模样。读到“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时,他眼前像是倾上了美酒琼浆,在与风流侠客们高声笑语间千杯饮尽。

越是在心底里念想这些情景,王小元的胸腔里就越是腾腾沸起,身子骨也不见得那么冰凉酸痛了。但与此同时,他也开始不自觉地回忆起过往——他是金家的家生奴仆,生于金家,长于金家,身份自是比其他雇工低微的,其他人家里的仆从向来都是连多看他一眼都不屑。他还听说以前自己算得上能干,可做一些细致活儿,但自从几年前上山打柴被鬼怪迷了心窍后人便变得痴呆迷糊起来,记不大清以往的事。

现在呢?金少爷常对他吹毛求疵,刻薄相待。木婶疾言厉色,不曾体贴。其他的仆从待他有如陌路飘萍,他就像株孤苦伶仃的小草,不知何处是他的归依。唯一对他好的,恐怕只有——

王小元正胡思乱想着,忽而听得在林叶沙沙声中传来一声细小的“喀嚓”,他抬起脖子来,惊诧地发现先前紧锁着的柴房门被推开了,一张俏丽的脸在月光下显了出来。

“没睡?”

来者正是金乌的贴身丫鬟左三娘。看王小元呆若木鸡,她便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将钥匙顺手别在腰间,悄无声息地溜进了柴房。小仆役这才发觉她手上捧一木盒,盒里隐隐飘出饭菜的香气。

左三娘将木盒在他面前放下,自己也双手垂坐,一边笑道。“我给你送饭来啦,你可别声张。”

小元心里大为感激,他方才正恰想起她,没想到人就翩然而至。三娘虽说也是家仆,但容貌妍丽,气质出挑,一对杏仁似的大眼扑棱扑棱,樱桃小口旁时而挂着狡黠而机灵的微笑,在孩童们眼中活脱脱一位蓬莱仙女。每每被木婶和金少爷责打,她总会偷偷送来些药膏吃食,对他温言温语。此时夜深人静,一见她的婀娜身姿,王小元那颗懵懂的少年心不禁扑通跳动起来。

他赶忙三五口将木盒里的饭菜扒进嘴里,见三娘笑语盈盈,他脸上更是臊得发红,便一胡碌将口里的米饭仰脖吞下。末了,畏畏缩缩道。“你……你待我真好。”

听他这话,左三娘微微一愕,笑意像一汪清泉般在她脸上漾开来。她歪过脑袋笑道。“那…你喜欢我不?”

她说得大胆,直让王小元脑袋发烧。他只见过那些扭扭怩怩、向意中人送相思豆的含羞女子,哪里见过这般直白的女孩儿?少年咬着嘴唇,半晌才嗫嚅着道。“喜……喜欢。”

不想左三娘又问道。“那你喜欢木婶和金少爷不?”

王小元语塞了。他左右为难,作为下仆自然是要顾着主子的面子的,若是在旁人面前,他得说“喜欢”,但这两人平日又对他刻薄,良心情理上说不过去。

三娘见他踟蹰,发出了银铃似的畅快笑声。“瞧瞧,小元。你不是喜欢我,是喜欢待你好的人。若是待你不薄,哪怕恶鬼罗刹你也会中意他的。”

这话说得有理,少年仆役左想右想也辩驳不了一句。若是木婶和金少爷能对他好上几分,他如今定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主子办事,而不是像现在一般成日醉心于武林逸闻,一心一意要往外头跑了。

左三娘收拾好木盒与筷子,袅袅婷婷地起身走了。王小元一心只想和她再说上几句话,伸手捉住了她的衣裙,颤声道。“三娘,我……”

左三娘回头望了他一眼,忽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那美目秋波涌动,口中却说出了令他几欲肝肠寸断的话。

“你忘啦?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见王小元的脸色霎时苍白,她巧笑着补上了一句。“你也会有的。有时是你把别人当意中人,有时是别人把你当心上郎君呢。”

“我…我没有。”

王小元瑟缩着将后半句话吞回肚里。唉,像他这样迷迷怔怔、笨手笨脚的下仆,哪里会有人喜欢呢?没人真心待他好,就连左三娘也不过是见他可怜,偶尔施以援手罢了。

房门重新关上,随着喀嚓一声锁响,柴房又重归寂静,独留王小元一人傻愣愣地坐在原地。半晌后,他缓缓地把身子靠向地上的木柴,蜷缩着躺下。左三娘喜欢金少爷是府里无人不晓的事,有人说她是为钱为权,毕竟又凶又瘸的金少爷是没有哪个女子中意的。一想到三娘成日笑颜如花地围着金乌打转儿,王小元心口就隐隐作痛。

他不禁又想起了那些江湖浪侠,哪个不是身姿潇洒,美人相伴?他也想如豪侠般在天地间纵横驰骋,惩奸除恶,美名功绩天下远扬。想到这儿,王小元忽地浑身一震,一种微妙而奇异的情感倏然在他胸口迸裂。

为何他是现在这番模样?

在他打柴被困在山上之前,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眼前突然白光乍现,嘈杂纷乱的声音好似群鸟般掠过脑海——

两年前。

月夜。

玉白刀。

黑衣罗刹。

一阵恶寒突如其来。

与此同时,耳边窃语声千重万重,纷至沓来。妇孺啼哭,将士泣血,弦惊嘈切,珠落玉盘。眼前时而有熊熊烈火摧拉屋脊,时而为皑皑白雪掩没骨肉。但光怪陆离之后,刹那间无声无息,他只依稀看到——

在一遥远的断崖上,有一黑一白的人影迎风伫立,天地间仿若惟此二人。

【“一刀惊人,二刀伤人,三刀杀人。好个玉白三刀!”】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朦胧间,笑语狂言如雷贯耳。烈风呼啸而过,血肉横飞漫天。似有一人站于他身前,挥刀斩开毒云箭雨。而他只觉得眼幕中光怪陆离,耳中沸反盈天,再也辨不清一丝一毫。

“这是……什么?”

少年仆役放下扶着脑袋的手,喃喃自语道。先前他觉得好似万蚁噬心,头痛欲裂。但恍惚间那些片段全都如浮光掠影消逝不见。他忽而想起了白日卖糖人的老汉塞在他手上的那两个糖人儿,霎时间身心俱震。

这时王小元终于从一种朦胧的、脑子里似是塞满了糨糊的状态里清醒过来了。他一个轱辘翻起身来,却又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绞尽脑汁想捕捉那些转瞬即逝的片段,最终却落得一个头脑空空、茫然若失的下场,甚至想不起方才自己为何起身、为何讶异了。

他凝神望了一会儿紧扣的柴门,又低头看了一眼手心里的钥匙。

原来,在左三娘离开时,他伸手去捉她的裙摆,实则将她腰间的钥匙顺了过来。他也不知自己哪来这个胆子,或许是京城武师的到来,亦或是一直以来对江湖的向往让他胆大包天了一回。

但无论任何,王小元想。

明日卯时一到,他便要离开这里,摆脱凶恶的木婶与聒噪的金少爷,去到他挂心已久的武馆,甚至——

去往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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