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两日已过,这天清晨王小元正在下房中收拾行囊。他出门的时候少,经验全无,在捡拾了些衣物,从木婶那处领了些盘缠后,竟茫然不知所措起来。
他一边漫漫想着接下来要做何事,身子竟不由自主地踱向了柴房。此时东厨的伙计正忙着早膳,抱了些柴火却忘了往门上挂锁,于是王小元便懵懵懂懂地迈了进去。平日被金少爷罚多了,这柴房大抵已成了他最熟悉也最安心的地方,于是他又像以往一样躺在柴火堆上,默然地看着那小窗。
要离开此处了。
不知为何,王小元心中竟生出了一分难过,两分不舍,三分柔情。他想起那些在柴房里背些诗词小曲的日子,想起三娘在月光清辉下为他端来药食、笑意盈盈的模样,还想起怒啸的风、凛冽的雪、交织的刀光殳影,往事历历在目,如浮光掠影,却又让他刻骨铭心。
但终究是要走了!
先前雀跃的心情不知为何沉寂了下来,少年仆役长吁一口气,一翻身从柴堆上跳下。他环顾四周,心里居然涌上一股和以往不一样的空寂之情。离开此处后要面对何人、何事、何物,这些他都没想明白,仿若一阵迷雾笼在心头。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嗓音。
“王大侠,你要走啦!”
话音落毕,便是一阵叽叽喳喳如同鸟雀般吵嚷的人声,王小元惊奇地朝柴房的小窗看去,发现那里挤着好几个灰头土脸的小脑袋,原来是街巷里的孩童们又蹿到树上来看他了。
“今日就走……”王小元的声音本是有些犹豫而丧气的,但看到他们嬉皮笑脸,在枝头摇摇晃晃,便又鼓着脸颊大声道。“你们又爬树,真不怕跌着了吗,快下来!”
那孩子王嘻嘻笑道。“你叫你家金少爷把大门开了,咱们就不用折腾这老树头啦。怎么,不敢叫了吧!那咱们还是在这儿说话痛快一些。”
“要说什么?”王小元心道这帮小滑头还真摸得透他心思,要让他去和金乌提要求,他宁可被木婶扇上两百个巴掌。
“自然是道别庆贺了。被金少爷撵出家门,算得上是大喜事!”孩童们像是看大傻瓜一般看着他,“唉,只可惜以后你不能来陪我们耍啦。少了一个挨打的,不好玩儿。”
他们装模作样地哀叹了一会后,忽又嚷道。“不过我们还是会来帮你照看三娘的,作弄金少爷的活儿也不会落下,尽管放心地上路罢。”
王小元无言以对,沉默了半晌后苦笑道。“你们还是用心些练武吧…”
自那青年武师来后,乡里的武馆再也用不成,老黄牙也受了伤,今后应是无人能来照看这群调皮蛋了。少年仆役开始担忧些无谓的事:他走后孩童们会怎么样呢?也许有的会随着爹娘去田里干活,有的继续在街巷里浑混着过日子,他又无端地忧虑起那些未知的光景来了。
但小孩儿们并不知道他在想何事,只七嘴八舌地道:“哎,小元。这一路上你可得小心点,瞧你老实巴交的,一看就是个会被骗得找不着北的傻瓜!”
居然要这些黄毛小儿来教训自己,王小元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挽起袖子故作得意道。“你们的王大侠会神功无敌刀法,无论是骗子还是盗匪都能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哼哼,若有人要骗我,我便要教他尝尝这刀的厉害!”
出乎意料的是,小孩儿们这回没急着嘲弄他,几个小毛脑袋挤在一起嘀咕了好一会,转过脸来时少年仆役发现他们都蹙起了眉头。
“这是真话……我听爹娘说现今外边乱得很,瘴气横行,雪又下得比往年大,他们都说是邻村酬天时出了差错,惹着吴洁仙子了。还有…还有一些神神祟祟的香客常来打转,私塾先生说那些是罗道教、无为教的人……”
见他们吞吞吐吐的模样,王小元忍俊不禁。他虽信神怪,却也不觉得外头动乱定是神鬼为之,毕竟他最爱听的侠义故事皆是由人所写所演,久而久之也并不将这些胡七杂八的事儿放在心上。
但是,接下来他的耳朵忽地捕捉到了一个词儿。
“…好像还有候天楼的人。”
候天楼。
王小元的心没来由地一沉。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无论在哪个说书先生的口中,演绎的是哪个都意味着邪祟。候天楼的人是世上最见不得光的人,也是世上最不应见光的人,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若是自己真在路途中遇见,恐怕连自保之机都无。
不过他转而一想:天下这么大,说不准等自己须发皆白成了个老头儿,还遇不上这群害人精,便又高兴了起来,乐呵呵道。“你们这群小脑袋瓜儿,净忧心些未曾发生过的事。走罢走罢,你们耍你们的去,我也要回去拾捡行囊了。”
不料这回没听到小孩儿们的答话。王小元抬头往柴房的小窗处望去,却着实吃了一惊:
只见一青年不知何时盘腿坐在枝桠间,正悠然自得地掸去身上雪屑。正是前几日与他死斗的武立天!孩童们见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蹿上树来,又大大方方地坐在身边,回想起前几日他的猖狂,竟浑身打抖,半点气也不敢出。
见王小元目光投来,青年一勾嘴角,作揖道。
“王兄弟,临别前一叙,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