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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同舟)风雪共飘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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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刀“忍冬”,这是玉求瑕第一次见到此刀出鞘。

若说玉白刀是八样玲珑,浑然柔活,忍冬刀便如顽石在手,刃光黯淡。刃纹也是卷草样,犹如红玉镶嵌其上。

玉斜将忍冬刀提在手上,温柔地道:“师弟,看这把刀。”

她以哄襁褓孩童入睡的嗓音柔和地开口,其实自不必她说,当忍冬出鞘的那一刹那,玉求瑕的目光就已不自觉地被那钝刀吸引了。

“真要说来,钧天剑与玉白刀才算得上阴阳互合,但忍冬也自有其独异法门。”她微笑着问,“你知道是何种法门么?”

玉求瑕愣愣地摇头。

可下一刻,他便忽觉不妙。一种震悚之情令他汗流至踵,猛地将头颈一扬。

这一抬头是对的,因为顷刻间忍冬刃身幽魅似的飘至眼前,贴着额骨擦过发丝!

他看不见玉斜挥刀的痕迹。忍冬似乎自一开始便探到眼前,又似是倏然间隐匿不见。这并非他两眼昏花所致,而是仿佛本该如此。

玉斜又笑道:“看着刀,师弟。”

她像拈着花枝般轻巧地握着刀柄,刀刃裹着雪雾,竟似是有些虚渺。刃身轻晃几下,不知怎的如朝露般瞬时散了,待玉求瑕辨清时,忍冬已劈至眼前,既无风声,也无杀意,敛锋收息。

于是玉求瑕幡然醒悟,这乃是静到极致的刀法!正因刀身磨钝,方才激不起敌手抗御之心。若是刀摆在面前,每次仅挪微寸之微寸,寻常人皆不会起戒备之心。忍冬就是如此一柄令人松懈的刀,要在无声无息中取人性命。

玉斜缓缓道:“玉白刀是最精妙的刀法,看着浑融至简,实则复杂万分,偏倚半点会落得满盘皆输。因此也最需目力,视静为动。”

她长叹一声,“小元师弟,我没了眼,看不出动静黑白,拿不起玉白刀。但你可以,你是何其有幸,仍有视物之力。因而习了本不该习的刀,成了本不该成的人。”

言语间,忍冬已几度猝然飞斩上前。玉求瑕简直被吓得惊心破胆,即便再给他两对眼,他也瞧不出忍冬刀挥出的痕迹。刃身在雪雾间愈发微茫朦胧,更难辨清。

静,玉斜太静了。漫天凄风冻雪,她如冰雕雪砌,忍冬缓然一颤,突地直刺至玉求瑕面前!玉求瑕倒抽一口凉气,缩了头颈,却仍被刀刃在颊边留了道口子。

他忽地抽了缠在身上的纱条,将背上物事一抽。忍冬沿着面颊擦过,画出一道狭长血痕,险些将耳廓划成两半儿。顷刻间刀刃向旁忽地一递,脖颈上传来了冰冷刃锋与温热血珠的触感。

可玉求瑕反而猛地向前迈进一步。玉斜如一块寂然的顽石,每一刀都不带杀意,沉凝无华,却着实能取人性命。她见来人逼近,忽地手腕一旋,刀柄花似地转了个弧,被她反手握住。

反手刀势虽说不甚灵活,却刚猛至极,能于顷刻间搏杀咫尺之间。

玉斜平静地道:“自投罗网。”

霎时间,刀刃已刺破玉求瑕肩胛。白袍上犹如瞬时绽开妖冶红花,鲜红的血点落在冰面上。玉求瑕闷哼一声,他现在哪儿都疼,倒不觉得这痛比碎骨之痛更甚了。可他师姐却从不留情,刀刃撕裂皮肉。

门生们平日习武练剑,未曾见过真打真杀。有些弟子面色煞白,不自觉嚷道:“天山门门规有令…不得杀伤!”

盲女道:“…门规?”

玉斜倏地抽出忍冬,血花飞溅,与漫天飘雪齐舞。同时革靴一踢,顶在玉白刀客胸腹间,刹那间把那人踹出数尺开外。

她淡然一笑,笑容既柔和又冰冷。

“我看不见。”

身子在冰面上重重砸撞了几遭,玉求瑕骨碌碌地打了几个转儿,总算挨着舟船杉板停了下来。他摔得七荤八素,只觉五脏六腑上下挪了个位,口齿间都是铁锈味。

南赤长老一拍脑袋,心烦意乱地向周遭弟子挥手道:“唉!先把门主拦着再说,有甚么伤过后再治罢!”

众人一拥而上,此时已再顾不得剑阵架势,只如昏了头似地往那倒在舠舟旁的人影攻去。玉求瑕躲了几剑,忽觉得脏腑剧痛,一相一味此时动作得利害,他张嘴哇地一声吐出血来。

如雨剑影间,忽听人道:“慢着慢着!你们认错人啦,我不是门主!”

弟子们哪肯放松,依然深剑刺去,叫道:“你当我们睁眼瞎,傻戳一个么?”

那人大叫:“我真不是门主,你们围着我刺作甚?”他头上戴着顶纱笠,白纱轻颤,掩住面容。

看来玉求瑕方才将系在背上的纱笠一解,随手套在了身旁的弟子头上。众人糊里糊涂,竟认走了眼。弟子们停了剑,面面相觑,慌忙问道,“那…那门主在何处?”

此处足有千余人,个个雪袍道冠,也不知玉求瑕混去了何处,又扮成了何人。

方才被认错的那弟子扶着纱笠,指着北方道:“我…我看见他往那边跑了!”听了这话,弟子们纷纷重架剑势,捋臂张拳,就要往北边涌去。

盲女却道:“慢着。”

她方才收了刀,此时端着鞘走上前来,踱步至那戴着纱笠的弟子跟前。但见她和顺一笑,道:“哪里往北跑了?”

瞬息间,忍冬陡然出鞘!黯淡的刀刃电光石火间刺上纱笠,如絮般破裂的白纱间露出一张失了血色的脸庞。玉求瑕瞠目结舌,忍冬直直悬在他鼻尖,逼得他浑身僵直,动弹不得。

玉斜微笑:“我看,这人不仅未往北方跑,还自己戴上了斗笠,想耍些小技俩引开旁人。”

原来方才一相一味之毒发作,玉求瑕实在手足乏力难动,休说夺了门生手上铁剑,就连在剑雨间逢生都难上加难,于是索性使出最擅长的滑头花招,不想竟被师姐看破。

玉求瑕喘着气,忽而哀叫连连:“师姐,放过在下罢!”

盲女歪头:“我何时捉过你?何曾不放过你?刑堂和静室都是你自找的,哪是由你随心定的?”

“好师姐,你该疼爱一下师弟,尤在师弟骨脉尽碎之时。”玉求瑕眼巴巴地望着她,忽而想起玉斜看不见,遂收了那副乞怜神色。

“好师弟,你也该敬重一下师姐,师姐目盲,竟还得从人海里把你拣出来,实在难煞我也。”玉斜笑道。

“真不放在下出山门?”

“捉来的朱鹮,有放归的道理么?已磨光的随珠,哪还会再弃置于山野之间?”忍冬仍直指他面门,纵使寒风大作,盲女持刀的手依然沉稳似铁石。“玉白刀客于天山门而言,于世间而言,皆算得连城之璧,不可无一,不可有二。”

的确如此。玉求瑕沉言不语,忽而觉得整颗心沉沉欲坠。他习了玉白刀,本该肩负镇守西北之任。玉白刀客似乎生来就该是世上第一,是绝顶持正之派,他应像义娘那般,永生不出这茫白雪原。离去之日,便是身死之时。

可是。玉求瑕茫然地想,若他不去救他少爷,天下就无人再能救那人。

盲女静静地握着剑,忽听对面那人道。“师姐。”

玉求瑕爬起身来,“在下真于天山门而言不可或缺?”

“自然。”些许疑窦涌上心头,玉斜不知他又生出了何等鬼点子,不由得更为凝重。

他长吁一口气,道:“师姐,你看不见,所以也不知刀尖在何处,自然更不知在下离刀锋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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