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她竟然笑了下,抬起头,声音骤然轻松的说:“醒来的时候,多少是有些遗憾的。以为一睁眼会看到天堂,所有痛苦都已经结束了……其实割腕的时候,一点儿没觉得疼,也没觉得恐惧,躺在那里很安然。”
傅清浅转过头来,晶亮的眼睛盯紧他说:“因为恍惚间我看到你来找我了,拉着我的手,你的掌心温暖干燥,那一刻我真是觉得好极了,人生最好的归宿。”
她的声音很轻,盈盈笑语,点点滴滴落进沈叶白的心里。
两个倍受心理疾病折磨的人,天大地大,在这宽广的人世间却像没了容身之所。必须要沉进这乌黑浩瀚的海水中去,何其可悲可怜。
难道除此就真的没有归处了吗?
是找寻的过程太难了。
沈叶白堂堂一个男子汉,这个黑暗加持的夜晚,亦是忍不住泪流满面,他无声轻轻哽咽,想象她一次次死里逃生的样子,他的心就像被狠狠的揉作一团,太疼了,到了呼吸阻塞的地步。
如果一个人的毁灭,能撑起另外一个人的幸福,那么,他希望最后高举手臂的人是他。而傅清浅能被高高的举在上头,远离地狱的源头,一抬手就能触碰到温暖的阳光。
此时,傅清浅又在身边说:“其实我也想过的,如果最后你没有治好,真的治不好了,是不是我就可以这样拉着你的手,一起去寻求一个圆满的结局。”
她明明哭着,很快又破涕为笑。
先前所有的理智和抗拒都放弃了,人世太艰难,而同这个男人长相厮守的诱惑力又太大。
如果能跟他手拉手,一直走进海底深处,也不见得不是一种圆满。
想着,傅清浅紧紧拉住他的手。
沈叶白激动得手臂一震,下一秒用力捧起她的脸颊拥吻,他闭着眼睛,大口大口的吞咽,心脏一直在抽搐,除却脉脉情意,再无消解的办法。
傅清浅微微的扬着头,用力承受。
两人的喘息声很大,眼泪混乱交织,冲成一道小河,分不清谁是谁的。
以为要一直这样不顾一切的亲吻下去的,他忽然放开她。
脸颊一错,交颈抱紧她。
沉重的呼吸夹杂在涌动的浪花中,几秒钟后,他沙哑的声音响起来:“听我说,傅清浅,我的世界已经全面崩塌了,到了今晚,我真正感觉自己无力承受了。我知道很多人会觉得我窝囊,这样轻而易举就垮掉了。只有我自己知道,不是一朝一夕,这三十年累积的一切沉重负累,早压得我气喘吁吁,到了此刻,我的世界,连同我自己,都已经碎裂了。不肖别人说什么,我自己可以感觉到。”
沈叶白直起身子,同她拉开一点儿距离:“我们两个都是被上帝创造出来的残缺品,在一起的结果,就只能像现在一样,相携走向毁灭。林景笙当时说得一点儿也不假,我没有给你幸福的能。所以,不配拥有你。”
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傅清浅不由得发慌:“沈叶白……”
海水涨上来了,漫过腰际,渐渐压向胸口。急速拍打的浪头,仿佛随时会将人吞没。
沈叶白又向前走了几步,他的声音听起来嗡嗡的响:“两个残缺品,即便凑在一起,也很难拼成一个完整。相反,越是残缺,越要由一个完整的人来救赎。跟我在一起,只会加快下沉的速度。林景笙说得没错,我根本没有能力给一个人幸福。”
“沈叶白。”傅清浅伸手拉他,被他一抬胳膊闪开了。“叶白,你等一等……”
沈叶白继续往前走,他边走边说:“你成功取悦我了,我准备放过你。快走吧,不然我很快就后悔了。”
傅清浅看出他的意图,颤抖着嗓音说:“我不是在刻意取悦你,而是真的愿意跟你一起死。”
沈叶白头也不回:“你回去,不要管我。”
天知道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有多艰难,他含恨的将她拉来,就是为了向残酷的现实展开报复。他受不了任何的愚弄,同时也受够了生活的虚幻。
真真假假,颠三倒四,最消耗人的能量了。眼见他的生息就这样被耗尽了。
但是,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拉着她一起。
生活赋予她的苦难还不够多吗?
既然她肯陪着他去死,就说明她还能那么一点儿真心。所以,他也愿意放她一马。
只是,这个想法能保持多久,沈叶白也不确定。所以,他希望她不要啰嗦,能快点儿从他面前消失。
但好在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沈叶白每向前走一步,就能感觉到暗黑的海水在对他施以重压。沉重的浪头一波接一波的捶打他的胸膛,他很快便觉得呼吸困难。
傅清浅撕心裂肺的唤他的名字。“沈叶白,沈叶白……”
她连哭带叫,让夜变得更加喧闹。
沈叶白不耐烦的皱了一下眉头,声音太吵杂了,闹得他心神不宁。
好在一切都要结束了。
这个闹腾的世界仿佛被屏蔽了,全世界的声音都在渐渐离他远去,那些吵得他心烦意乱的响动慢慢变得悄无声音。
连带傅清浅的喊叫声,也被干脆利索的消去了。
安详的世界只有海水哗啦啦的翻腾声,属于大自然的声音,生发得自然而然。
无形中反倒带给人一种异样的安宁与详和。
想来那些生活在海边的人,就是在这样的潮涨潮落间睡下和醒来的。
水太深,浪花太猛烈了。傅清浅站都站不稳当,她急切的望着不断向大海深处走去的沈叶白,零星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以往他在她心里的形象都是高大挺拔的,但是,此时此刻,在汪洋大海中却变得渺小可怜,仿佛眨眼间便能被吞没殆尽,他下沉的速度那样快,眼见海水就要没过他的肩头了。
傅清浅急得哭了起来,她扯着嗓子大叫:“沈叶白,沈叶……”
一个急速的浪头翻滚而来,瞬间堵塞了她的呼吸。
傅清浅只觉得眼睛和嘴巴里都被灌满了水,苦涩辛辣,呛得她没有回转之力,身体猝不及防向后倒去。
甚至来不及喊救命,双臂高举,很快就沦陷了。
大半夜了,一直联系不上人很焦躁。
尹青手脚冰凉的在客厅里来回打转,该想的办法都想过了。打他的电话没人接,叫司机去沈叶白的公寓去看,也没有人。而且,听林景笙说连同傅清浅一起也消失了。
能到哪里去呢?
尹青再度心神不宁的看了一眼外面,已经后半夜了。
晚上的天气不是很好,所以,席天黑幕扯下来,一颗星子也没有,憋得人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