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彭禹要去洗碗,却被姐姐赶在了一边;无所事事之下,他踱出了家门。
巷子很深,每排房子相隔的距离很有限,宽度还不到两米,人推着自行车走进来都很困难。
彭禹走出巷子,站在巷口,一条黄土路笔直地由南向北,直通北树林;在左角不远处,是一个公用的水站。彭禹记得,自来水大概是在八十年代初才装进各家各户的;在此之前,人们都是在水站里挑水;这种水站,每组住房之间都有一个。
天色已经很黑了,人处在黑暗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彭禹站在巷口,昂首眺望星空。
在这个时代,刚成立没几年的正阳市,几乎还没有什么像样的企业,根本谈不上污染;所以,空气中嗅不到一丝刺鼻的化学药剂味道,只有淡淡的泥土芬芳混合着炊烟和食物的味道,在村庄内弥漫和飘荡。
幽暗的天空美得像黑曜石,上面分布着稀疏的星光;一轮金黄色的月牙挂在东方的天际,在断断续续的犬吠中挥洒着柔和的光芒。遥远的西南方向,不知那个厂子在动用电焊机,一阵阵森白的光芒,在天边闪烁。
整个村庄,沉浸在富有生机的和原生态的美感中。
前面有一道手电光在闪耀,伴随着淅淅踏踏的脚步声向这里逼近。
“咦?彭禹,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来者是两个少年,年纪和个头与彭禹相仿,在他面前停住了脚步。
彭禹定了定神,尘封的记忆慢慢在脑海中打开;他认出来了,这两个小家伙,不就是自己少年的玩伴和小学、初中的同班同学唐方和田立吗?
在另一个时空里,唐方毕业于技校,后来到虎山煤矿当了一名技术员,一生平平淡淡、无所建树;不过,他结了婚,生了子,这一点比彭禹要强。
相比之下,田立的人生却精彩了许多。田立初中毕业后,没有考上高中,而是在农垦部农机站干了几年学徒工之后,刚满十八岁就参了军。1988年,中越发生了南海海战;作为中国502号护卫舰(“南充”号)的轮机手,田立有幸参加了这次战斗,并荣立了三等功。2020年,田立退役于中国南海舰队某部,军衔是上校,定居于海南省首府海口市。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见到自己一起玩泥球长大的发小,彭禹又惊又喜。
“当然是去你家了!”唐方说,“你被程强打晕了之后,可把我和田立急坏了;你还是田立、我、戴老师和你爸爸一起抬上车的呢!”
“你的伤怎么样?我看看!”急性子的田立踮起脚跟去拨拉彭禹的脑袋。
“我没事,养几天就好了。”彭禹挡住田立的手臂,轻描淡写地说。
“没事就好。”田立毕竟是孩子性情,转眼间又眉飞色舞道;“彭禹,你知道吗?你被背走之后,教导主任郭老师把程强带到了办公室,劈头盖脸地骂了个臭死,还气得拍了桌子呢!啧啧,那声音大得吓人,我们站在操场上都能听见。”
“嘿嘿,你们等着瞧好了;这事儿还没完,程强那个小王八羔子倒霉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唐方恨恨地说。
作为班里的头号赖皮,程强没少欺负人。彭禹清楚地记得,他们上小学三年级的一个夏天,程强从沙滩上抓了一把粪巴牛(沙漠里特有的昆虫俗称),乘人不注意,塞进了唐方的小背心里;粪巴牛虽然不咬人,可它膈应啊!当时,昆虫爬在唐方身上,浑身上下都是;吓得唐方哇哇大哭。为了这事,闻讯赶来的教导主任郭老师,还当众狠狠扇了程强两记耳光;若不是程强的父亲到学校求情,程强很可能会背上一个记大过处分。
“就像王老师常说的那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哼哼,你们等着,那天我非给程强一个难看不可!”田立家里兄弟姐妹多,所以不怕程强;考虑到彭禹的姐姐要写作业,田立拉着彭禹和唐方去了他家。
田立的家住在第四排第七栋,再往后或者往西都没有房子了,距离树林子也就一箭之地。田立兄弟姐妹5个,上面有两哥一姐,底下还有一个牙牙学语的弟弟。田立的两个哥哥都在市区氧气厂里工作,常年不回家,而上初中的姐姐平时又客居在四姑家里,除了星期日外,平时也不回来,故而,田立一人霸占着小里屋,自由自在。
三个小伙伴凑在一起,聊起来没完没了。彭禹虽然是少年模样,但却有一颗成年人的心;在久违的童趣面前,他并没有感到有多大的代沟,和他们聊得十分开心。
十点了,大家都该睡觉了;彭禹和唐方告辞回家。
家里,妈妈和爸爸搂着妹妹已经睡下;彭禹关好门,蹑手蹑脚地走进里屋。
姐姐彭薇躺在被窝里,在昏黄的灯光下,手里拿着一本语文书正在阅读;一见彭禹进来,皱起眉头埋怨着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彭禹嘿嘿一笑,也不说话,上了炕背过身子,七手八脚地脱了衣服,只穿着小背心和小裤衩,钻进了姐姐早已帮他铺好的被窝里。
里屋的火炕很小,最多只能睡三四个人;被褥是粗棉布做成的,很暖乎也很厚实。被面被勤快的妈妈浆洗得很干净,,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肥皂味儿。
相隔几十年,又意外地回到了这个铭心刻骨、温馨四溢的家;彭禹的心里很好奇也很激动,两只眼睛不停地在屋子的四周和姐姐裸露在被子外面的那条白生生的细嫩胳膊上乱睃,记忆的潮水在胸间澎湃。
“看什么看,赶快睡觉!”人奇妙的第六感,让彭薇察觉到了弟弟古怪的眼神;她狠狠地瞥了彭禹一眼,把语文书塞进旁边的书包,一把拉灭了电灯。
劳累了一天的姐姐很快就睡着了,屋子里传来她小猫般微弱的呼噜声。
口鼻里嗅着身旁姐姐那弥漫过来的淡淡体香,彭禹两只明亮的大眼睛在黑暗中不停地忽闪着,脑子里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