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做我小外甥女的粉丝。她小学三年级的日记,比我初中时写的还要好。她的文风简洁、朴实、准确、生动。当我第一次读到她的日记时,我都把她当天才了。可她的语文老师并不喜欢,嫌她形容词用得太少。她的作文从没在班上得过高分。这让她很自卑。
我有点为她抱屈。如果时间允许,我都想去找她的语文老师好好聊聊。也许他们班上还有很多同学文章写得好,但他们的好丝毫不影响我外甥女的好。凭什么她的作文就得不到高分呢?是否高分,对家长来说,并无多大意义,对孩子却非同小可。被认同是孩子做事最直接的动力。现在我外甥女读小学六年级,可她的日记还像小学三年级那样。她已失去了写作热情,她完全在敷衍了事。
其实,从某种意义来说,每个人都有成为作家的可能。作家并没有统一的标准。作家就像森林里的花草树木。草木之所以能被区分,就因为每一个品种都保持了自己的风格。彰显个性,是作家成为作家最关键的要素。
纤弱的狗尾巴草如何能同高大繁茂的云杉比拼“伟岸**”呀?它完全没比拼的必要,它长成自己那种招人怜爱的模样就很好了。我们要的就是它这样,如果它真要去模仿云杉,长成一株“准云杉”,我们还不如直接欣赏真正的云杉好了。同样的道理,我外甥女作文中华丽的形容词用得少,这有什么关系?她记叙事物有着同龄人很难匹敌的准确性和生动性,那才是她的特点。她应该得高分。
目前,我在一个非文化单位上班。按说,我这个作家应该是这里文字最好的一个。单位很多熟人朋友也这么认为。他们请我替他们写工作材料。我非常吃力地写出来,拿给他们一看,却并不令他们满意。他们惊讶地发现,如果自己写,会写得比我更好。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一个作家不是万能的。一个作家只能用自己熟悉的方式去表达熟悉的事物,才会顺风顺水,左右逢源。而我的文风与公文材料所需要的文风格格不入。
我能成为作家,在我自己看来,有点奇迹的味道。因为从小学、中学到大学,包括参加工作以后,我认识过太多文字比我强的人,他们没成为作家,而我成了。不仅仅是我们选择的道路不同,也不仅仅是我功夫下得深。最主要的原因,是突然有一天,我找到了一种属于自己的表达方式。
我是很久以后才明白这个道理。这之前,我并不知晓。最初,我并没有想成为作家。直到读初中,深深地被一个美丽女生的文学才华所打动,我才想,有一天,我若能写出她那样的文章,该多好。可也仅仅只是一个梦而已。因为那时我没有读很多书,功课成绩不是特别拔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高深的思想,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灿烂的才华,甚至连词汇量也不比别人掌握多。即使有时很想模仿那些优秀作文,写点言词优美、意义宏大的文章,总不成。写着写着就憋住了,那些出不来的文字像一口堵住了喉咙的痰。
直到初三,换了一个语文老师,我才摸到一点写作文的门道。这个语文老师与别的语文老师不同的是,每周的作文课他不命题,而是让学生们写最近一周自己最感兴趣的所见所闻所思。简直有点莫名其妙,我接连三篇作文都得到了表扬。其中一篇我仍记得,题目叫《饭后》,写的是一家人饭后杂七杂八的聊天。没有美丽词藻,意义也不深刻,他却在课堂上郑重其事地宣布:这个同学如果坚持下去,将来一定能成为作家。他认为我把一家四口人写得活灵活现。
我现在都不知道,当初他是为了鼓励我,还是他真的那么自信。也许那时,他就看到了我文字里面有只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而我,是在很多年后,才明白“文字个性”对一个作家有多重要。
尽管明白了,可有时依然不自信,每回碰到特喜欢的文字,又会把自己彻底否定。瞧瞧人家,写得多好,多灵气!多秀雅!我写的东西怎么就那么笨拙?我为什么要选择写作啊?!
只有等心平气和后,我才能重新明白过来:是的,笨拙是我的个性。我穿衣打扮、说话办事都很笨拙。笨拙的人只能配笨拙的文风,才恰如其分,如果我硬要学人家婉转灵秀的文风,就好像是一只家鹅要向天上的雄鹰学习飞翔,最后也许连笨拙中不乏庄重的鹅步都不会走了。我只有把笨拙的文风发挥到极致,才好让读者辨认出我的特点。笨拙的东西其实很具亲和力和可信度。如果我的文章有读者喜欢,这应该是真正的原因。
这也是我认为每个人都能成为作家的原因。因为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独特的个性。
文字最怕的就是雷同。而我们很多老师都在不自觉地教学生雷同,这使得绝大多数学生失去了写一手好文章的可能。应试教育的悲哀,这是一种。
我今年为一个高中生编改了一本书,目的是为了能在美国的高考上加分。他的母亲认为他语言能力很差,太啰嗦,又太过平铺直叙。她甚至都不好意思把儿子的文章拿给我编改。好在美国大学只认书,看不懂中文写作的好坏。所以她想偷巧碰碰运气。
但我拿到手稿,一边看一边吃惊,她儿子的文风是有些啰嗦平淡,但因为她儿子拥有宽阔的视野和丰富的阅历,由此在文章中所展现出的理性思维和成熟人格,是一般同龄人无法企及的。谁能说这些文章不优秀?我把文章删改后,送给出版社,责任编辑同我看法一样。他认为:这个孩子具有干大事的气魄和气质,而他业余只要好好琢磨,就能成为一个挺好的作家。听我们这么说,这位母亲欣喜若狂,她说:“好在我儿子当时没听我的,他坚持了他自己。”
同学们,希望你们不要因听了别人的评价,而对自己盖棺定论。如果你认为自己的文章很好,并且觉得这样写很过瘾、很舒服,就坚持下去好了。那些你喜欢的、但你写不来的文章,你可以借鉴,但千万别去模仿。你的气质决定了你模仿不好。一个人的文字就像一个人的基因密码,只有写出你自己的特色,你才会成功。
要相信,你羡慕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羡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