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需要理由吗?那种事情我不知道,用我自己的想法来说,就是‘那么想了,所以就那么去做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想,应该和你去救余敏儿时的心情一样吧?”
陆方秋说完,回头看着苏凛,似乎在等待他的反应。
“不一样的,怎么可能一样?!”
苏凛皱起眉头。
“我救余敏儿,是因为我……我对她有特别的感情。如果发生危险的是其他人,我或许就不会那么去做。跟学长你是不一样的,不管对象是谁,你都不会放弃的吧?”
“我说的相同点不是指对象,而是指那份心态。”
陆方秋用一根手指戳着自己的胸口。
“如果余敏儿出了事,你会难过到不能自已,对吧?指的就是那个!对我来说,你们已经和我足够亲近,不管是谁死掉,我都会产生那种心情。大概就是这样。”
苏凛没有说话。他想起了第二个故事结束的时候,当知道曾知好的尸体“消失”了以后,学长那种阴沉的语气,和平时判若两人。那时的他,应该正是沉浸在那种哀伤之中吧?
不等苏凛开口,陆方秋继续说道:
“我十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他生前是一名警察,那之前我还小,没怎么去了解过他的工作,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好警察。而我所知道的,就只是,他在拯救人质的行动中牺牲了。被持枪歹徒打伤,后来在医院里抢救无效死亡。”
他用平淡的语气叙述着,似乎并没有怀念,也没有痛惜,就只是随随便便讲出一个故事一般。
“但是,没有谁会记得他。不管是存活下来的人质,还是社会上的其他人。对于他们来说,一个警察死了,但这与他们并没有多大关联,无非就是世界上少掉了一个人而已,地球还是照样转动。他们不会理解我的伤心,母亲领我去心理医生那里的时候,那家伙说‘我能明白你的心情’,我知道那是骗人的,人人都可以这么说,装作同情的样子,反正说谎又不需要上税,他们自然乐此不疲。”
他转过头来,看着苏凛的眼睛。
“后来有人对我说,我父亲的善行是毫无意义的,为此而付出生命,是再愚蠢不过的行为。你觉得呢?”
“我?呃……”
苏凛没想到陆方秋会突然问他,显得有些狼狈。不过几秒钟后,他就冷静了下来,边思索便说道:
“我不知道,我想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抱歉,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太好,不过我听的时候,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那毕竟离我太远了。至于其他人的话,我不觉得有必要去在意。重要的应该是你自己,和你父亲的想法,不是吗?”
陆方秋愣愣地看着他,半晌,他露出一个微笑。
“你真诚实。”
苏凛哼了一声,又说道:
“这两天在读森博嗣的小说《命运的模型》,其中有一个地方,我觉得很有意思。”
陆方秋饶有兴致地听着。
“人们会根据自己的********,凭借大部分‘共性’与‘异性’去给所见的各种事物分类。比方说,凭借是否卵生这一点来定义‘哺乳动物’,但是这样做的结果就是,‘鸭嘴兽’这样一个例外却会从分类之中被漏掉。”
“卵生的哺乳动物吗……?嗯,你继续说。”
“对,但问题是,鸭嘴兽它们自己会明白人类的意愿吗?它们并不会因为自己处在这么一个例外的位置上而觉得不满吧?仍然会遵循着它们自己的思考与生活方式存在下去,不管他人怎么想,那都和它们毫无关系。你父亲的理念不也正与此相同吗?”
陆方秋一愣。
“你是说,他人的想法并不能左右我父亲的意志,就算别人不认同,只要我父亲觉得那是正确的,这样就足够了?”
苏凛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上生活着几十亿人类呢,你没道理指望所有人都拥有统一的想法吧?既然思想不同,产生冲击是必然的事情,因此重要的不是去考虑他人的看法,而是坚信自己的思想。何必去理会其他人的嘴巴?如果你自己觉得那种善良是有意义的,那就是一种结果。”
陆方秋深思片刻,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或许吧,你说的对。但我还是想要证明,也许这就是我自己的理念也说不定。如果说我行善有什么理由的话,可能就是这个了。我想要尽可能地多让几个人存活下来,我相信只要这样,就能够验证,善良是有意义的东西。通过这个,我就可以去反驳那些人的说法,至少在我心里,能够清除掉那片阴影。”
“随你的便。”苏凛懒洋洋地答道,“虽说和我没什么关系,不过有个老好人学长在身边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关于善良意义的谈话到此为止。不过,苏凛还有些刚刚想起来的事情想问。
“喂,学长。”
他想到自己之前在第二个灵异故事中曾经冒出来的疑惑,便开口道。
“在故事之中,学生会室算是个安全的地方吗?档案上好像并没有记录这一点吧?那样的话……”
“并没有确切的信息可以证明,但对我们来说,依据过去的经验,这是公认的一点。不然的话,我们也就不会敢放心大胆地在学生会室里面等你们了。尤其上一回,艾娃死前可是把一个鬼魂带到了门口!你以为我们不害怕吗?”
陆方秋立刻就做出了回答。
“回想一下你看过的档案,过去十多年的记录中,从来没有哪个故事的执行地点会把学生会室也算进去吧?就连包括‘塔’在内的故事都不超过个位数。大部分情况下对于地点都有限定,比如说你们的第一个故事,把你们的活动限制在五教之中。”
“那么……如果是没有给出限定的故事,如果遇到危险的话,是否可以回到学生会室中进行避难呢?”
陆方秋的表情难看起来。他摇了摇头,说道:
“建议你最好不要。我就说一个两年前的事件,就是我刚刚加入学生会的那一年,你可以去查档案。当时有一个故事,指定时间三天,故事要求是调查一件事情,但并没有限定地点。而当他们引出了一个鬼魂之后,有一个男生就打算回到学生会室来逃避,但是……当他马上就跑到门口的时候,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居然又被送回了鬼魂的附近!”
苏凛瞪大了眼睛。
“他跑动的过程都只是幻觉吗,还是说他确实在那一瞬间被传送回去了?这种事就连他本人都不知道。总而言之,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鬼魂就已经在他的面前了。此外也有其他的一些例子,结果几乎全都相同。也就是说,但凡采取这种行动的人,不仅不会成功,反而可能成为鬼魂优先杀戮的对象,因此希望你不要尝试。”
陆方秋交代的语气十分严肃,苏凛也只得点了点头。
天色已晚,天台上的风也逐渐变得阴寒起来。苏凛和陆方秋都没有继续停留下去的意思,两人一同走下天台,任由那风帮助他们,将身后的铁门轻轻合上。
夜幕已然降临了。
商业街上,万圣节的装饰还没有撤去,白色的鬼怪展板上铺着小小的彩色灯管,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却意外的有很多人似乎很喜欢,为店面招揽了不少生意。
而“他”站在白银大厦十楼的窗口,向下凝望了一会儿。许久,才叹了口气缩回脖子。今天的他依旧穿着那一件白色衬衫,EOS放在桌面上,黑皮笔记摊开。他坐在桌旁,拿起钢笔,看着眼前空白的一页。
又到了写日记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