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的水声冲到身上，苏凛也没有多么用心洗，只是做梦流了一身的冷汗需要冲掉。取下毛巾擦干湿漉漉的头发，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身体，苏凛的动作稍稍一滞。

从小时候起便是这样了，十几年长下来，自己的脸部线条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像女孩子一样柔和。尤其是这副长发披散的样子，不像是个男人，倒更跟一个方才出浴的美人没什么两样，也难怪小铃总说自己是“娘娘腔”了。

但这样，好歹也只是“像”而已，在之前的梦境之中，自己可是真的使用了一具女人的身体……

回想起梦境里的自己，胸腔中那种涌动的感情又猛烈地跳动起来。没错，苏凛很清楚，梦境之中的那个“她”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前世，名叫于梦尘的那个女人。但梦中所见是真的吗？是自己前世的影像，伴随着生命一起继承下来的残缺记忆，还是仅仅……只不过是自己看过于梦尘资料后的想象映射进了梦境之中？

不知道。而且就算思考了，也不可能会有结果。既然如此，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为其所束缚。不管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前世带给自己的一切，习惯和技能之类的……或者是对这样的“赐予”产生排斥，最后还是会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因此，既然得到了，就要好好利用，这就是苏凛现在所抱持的想法。

他用最快的时间穿上衣服，妹妹已经把早饭摆上了餐桌。见自己坐上椅子，她还用有些担心的神色扫了过来。虽然平日里兄妹两个打打闹闹的，但再怎么说脱不了这份感情。苏凛耸了耸肩，示意自己没事。

洗个清晨澡而已，并没有耽误多长时间。苏凛慢悠悠地在走廊上往大一二班的专属教室那里走去，教学楼之间的走廊穿过中央花坛，但在这个时节，多半花卉都已经谢了，只有一份泥土的气息传来。春花秋谢是自然规律，这样的景象苏凛也不恶，但是在大一一班门口见到的那个人，却是眼中影响了苏凛的心情。

矮个子，板寸头，穿着一身西服，长相中规中矩的男生，但苏凛却一看就起厌。没什么特殊的缘由，关系本来就不好，两人又都没有意思去调和，平时哪怕见了面都不怎么说话的。偶尔你一言我一语说到火气上了反而会有要吵起来的趋势，还得要别人把他们劝开，此时看到辰志龙的身影，苏凛嘴角抽动一下，压根没打算理他。

但是，对着本打算绕过去的苏凛，对方薄薄的嘴角却是露出了讥诮的笑容。

“哟，娘娘腔小跟班儿。”

这也算是一种招呼的方式，尽管毫无善意。

这份厌恶还是从时天允那里“传”下来的，“跟班儿”自然也就是说他和时天允的关系。苏凛心里着恼，却还是一语不发，不值得和这么个家伙生气。眼看着就要走进二班的教室里，却听他再次冷笑一声：

“听说某人的前世是个女人？哎哟哟，真是长见识，难怪今生是个娘娘腔。切，短命鬼……”

苏凛愤然转过头去，但是辰志龙却已经得意洋洋地走进了一班，只留给他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让苏凛禁不住想要拿把铁锤想要给他狠狠来上一下！砸他个脑浆横流！

在门口做了两次深呼吸，硬是把心绪平静下来。苏凛走进教室，把手提袋往桌上一扔，也没理会旁边叶橙和自己说“早上好”，尽管告诉自己不要认真去想，就当那小子说话是放屁。可说是这么说，他还是觉得有一股闷气在心中酝酿着，让自己烦躁的思绪愈加膨胀起来。

“前世是个女人”，这个没法辩驳；但是“娘娘腔”，别人说可以，苏凛不会生气，但这混蛋说起来，他怎么可能觉得无所谓？还有“短命鬼”，该死的——

嗯？！

一股透体的凉意，如同一盆冰水，在突然之间将苏凛从头到脚浇了个遍！

“短命鬼……？”

嘴上默念着这三个字，他的神色一点一点变得难看起来。

不过只是三个字而已，在骂人的话之中，已算是非常文雅的了，比这更粗俗难听的语句要多少有多少。但是这一刻，苏凛的脑子里却只剩下了这么一个词，哪怕真的有人在他的耳边破口大骂，他也不会有丝毫反应了。

短命……刚才听到这个词的时候，苏凛还以为，辰志龙是在嘲讽他在第一个故事中就因为大意而不幸殒命。但是并非如此，仔细想想的话，现在的苏凛不正配得上“短命”这个词吗？

继承前世的生命是有代价的。根据舒然学姐的说法，如果前世的自己仅活到30岁的话，即便能顺利活到毕业，到了岁数也注定要死的。而于梦尘的资料中说，她在27岁时失去了丈夫和儿子，于是一年后，在疗养院中自杀，享年仅仅28岁。

28岁……

苏凛迷茫地看着窗外方才升起不久的一轮红日，却分明感觉不到半分的朝气，只有昏暗的眼神中映照着自己的未来。

就算自己能够顺利活过所有的灵异故事，四年后毕业，那又能如何？无非是多过四年而已，四年之后自己照样要死。这是何等可悲的事情！知道自己的寿数，知道自己注定要死在28岁之前，偏偏自己没有任何能力去改变！

我的生命，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活着就是为了去死吗？如果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哪怕中间的过程再完美又能如何？哪怕我再怎么努力，又能在这区区几年之内留下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苏凛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彻底死在第一次灵异故事之中的好！

但是……

不对，这不对。

苏凛咬住嘴唇。

还有一线希望的。

再次死去，或许就能够继承更前一世的生命，不一定会超过28岁，但也不一定会比那更短，21世纪初人类的平均寿命还是相当可观的。

但这也仅仅是一种可能性而已。苏凛敢去拼吗？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灵魂究竟活过几世，万一和曾知好一样只有两世怎么办？那么他在下一次死亡的时候，就是走到了一切的尽头！

但是，如果不拼的话，他就注定活不过28岁，这——

这份选择实在太过艰难，就连苏凛自己，都根本没有往好一点的方向考虑的余地。或许现在考虑这个也只是空想，苏凛就连自己能不能活到毕业都不知道呢，但现在，这样的现实却如同石头一般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中，压得他喘息不得！旭日初升的温暖光线投射下来，却没有一丝能够射入他冰冷的心中！

……

“君子影楼”。

商业街街角处的店铺挂着这样的招牌，听名字就知道是个照相馆。店面不大，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和气男子，总是笑呵呵的，有时就站在门口，对着来往的行人露出温和的笑容。不会招揽到多少生意，但也让人觉得他是个颇有意思的人。影楼没有雇伙计，全部的活儿都是由他们一家人干的。

年代变了，现在喜欢用相纸照片的人越来越少。许多婚纱摄影还是用大本子的相册来保存，但是普通人拍照片，却都只是用数码相机，之后往电脑里面一存，也没有照片会发黄失真的缺点。就连档案资料用的一寸两寸照，都可以直接使用扫描面部的机器来完成，俗称“刷脸”。

不过，多少也会有点生意的。电子书和网络阅读兴起这么多年了，报纸还是照样发行。老一代的东西，有些会被新事物所替代，也有些会凭借其特有的长处一直存在下去。影楼便是如此，总还是有些人喜欢用相纸来记录画面，为这些人冲洗胶卷，既是老板的工作，也是他的乐趣。

偶尔，也能看到些挺有意思的好照片。

机器嗡嗡鸣叫着，将一张张高级相机从夹口中吐出，堆叠在塑胶板上。这一份是一个女人送来的，拍的多是些家庭照。老板好奇地看过一遍，似乎是很温馨的一家人，父母都已经五十多岁了，那个女人多半是他们的女儿。今天就要来取照片了，老板要赶紧把它们整理好。

还有，另一个年轻人的照片，早晨刚刚送过来的。相机是旧式的EOS，老板眼光毒辣，凭着多年的经验，一眼就看了出来。连上USB接口，把他需要印出来的照片也一并解决。外面似乎又有客人进来了，老板没有时间整理，且让它们先堆在那里。反正两堆照片离得远，也能分得开，不怕混淆。

只是走出房间的时候，老板似乎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往身后一看，却是吓得差点心脏病发作！

在那块塑胶板上，不知何时，居然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见鬼啦？！

老板下意识地就想要尖叫出声，但是转瞬之间，眼前的一切却又都恢复了正常。老板呆呆地看着那里，两堆照片还和之前一样摆放着，机器的嗡鸣声也早已停止，并没有什么女人。他眨了眨眼睛，终于松下一口气。

呼……幻觉吗？

外面的客人又在催促了，老板慌慌张张走了出去。至于这一点点小小的插曲，当然不会被他放在心上。

但是……对别人来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