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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节 夜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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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邓远站在门口,紧张地等待着。他不知道如果白乐优开门看到他站在门口会是什么反应,她会听他说话吗?也许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心意,对,早就明白……她又不傻,自己和龚本辉两人天天争着抢着给她献殷勤,她怎么可能会没发觉呢?可她却从来都没有给出过任何表示,至少没有给过他邓远……那又是什么意思?邓远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儿转不过弯儿来了。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种麻烦的事情,他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有人来开门了,是白乐优,还是夏薇薇?不管谁都好,这次他一定要——

但他的眉头却突然间皱了起来。

他仔细倾听着房间里面的脚步声,脸侧射过来一道视线,还是站在走廊窗口那边的四楼主管。但他没心情去管那个白痴。他在想这脚步声是谁的呢?是小优?还是夏薇薇?可是都不像,那两个女人的脚步声向来都是非常轻快的那种,而这一个脚步声则不同,这样的不紧不慢,这样平缓而幽远的声音……

“轰隆轰隆轰隆……”

邓远不自觉把耳朵贴在了门上。他听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一种轰鸣声,也许是某个大功率发动机在运转着,也像是抽水机的动静,不过要比那更响更有震撼力……这是从哪儿传来的声音?这都大半夜了,这声音岂不是比那个鬼哭声更扰民?被这声音在耳旁盘旋覆盖着,他都听不清楚里面那令人在意的脚步声了。

该死的……他把耳朵又贴紧了一些。里面的人走路很稳,但是不是太慢了一点?从他听见脚步声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多秒过去了,可里面那个人居然还没有走到门口,就算要从阳台上走过来,也没有那么长的距离吧?但是那个人却分明在接近着这里,接近着……一点一点地……

邓远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悸,他抬起头来,有些惊慌地看着这扇紧闭的门扉。他突然感觉到那“轰隆轰隆”的声音似乎就是从这扇门后面传出来的,但他听不真切,不知怎么的他有些害怕了,他觉得自己今夜来这里可能就是个错误,或许他应该立刻回到隔壁房间里去,一头栽倒在床上睡过去才是最好的行动。

但是他没有动,他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的,如果在这里退缩就全完了,他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所以他在原地站定,等待着那个人把门打开,他想只要对方一开门,他就能够确定对方是谁,是白乐优还是夏薇薇,亦或者是……

亦或者?为什么他会想到这个“亦或者”呢?

但他没有工夫去考虑了,伴随着“咔嚓”一声,面前413的房间门被从里面打开。邓远忙不迭说了一声“打扰了”,这就想要推门走进去,但他却在门口愣住了。那扇门并不是被猛地一下子拉开的,而是一点一点,几乎是以每秒一厘米的线速度绕着门轴向里面旋转起来,这种开门的方式简直就和里面那人走路的方式一模一样。邓远看着门伴随着持续的“吱呀”声在将近半分钟后才堪堪打开一半,他终于注意到有什么不对了。

房间里并没有开灯。

没开灯,漆黑一片,从狭窄的门缝中,他看不到白乐优和夏薇薇的身影。

邓远揪住自己的胸口,他突然间产生了一种错觉,他好像并不是站在旅馆的走廊上了。那种“轰隆轰隆轰隆”的声音越来越响了,地面在晃荡着,是地震了?也不像。那个贼眉鼠眼的主管还站在窗口抽烟呢。但邓远就连给自己开门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他往里瞟了一眼,喊声:

“小优?还是薇薇?有人在吗?”

没人回答他。

邓远心下发慌,他觉得这事儿太奇怪了。不,这个夜晚就是处处充满了异样,各种各样的异样,从之前在那座单元楼里——不,在他们听到鬼哭的时候就开始了,他本以为他们离开了那座楼就算是结束,但真的已经结束了吗?他明明是看着那两个女孩回来回到这个房间里去的,为什么她们会不在?她们去了哪儿?该不会——

邓远紧咬着牙关。眼下他真心希望两个女人只是躺在床上睡着了,所以才没有听见他敲门的动静。但那还是不对,如果她们都没有听见,那么走过来给自己开门的,又会是谁?

邓远没法思考,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但某种强烈的直觉却猛然间点着了他的心房,一个念头瞬间冲上了他的脑海,在里面横冲直撞地吸引着他的注意——

“小优遇到危险了!”

生出这个想法的同时,邓远一个大步迈进门去。他一把将门拉开朝门后看去,但那里却没有人影,谁都没在那儿。他又往房间里面紧走几步,屋里虽然黑乎乎的,但也没到完全看不清楚的地步,再加上还有外面走廊上的灯光呢。房间里面一共两张床铺,两张床铺都空着,虽然明显有人在上面躺过坐过的痕迹,但眼下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小优?!薇薇?!”邓远有些慌了。他回过头一眼看到洗浴室的门,如果在平时他是肯定不敢贸然闯进去的,万一小优正在里面洗澡,他可能一下子饱了眼福,却一辈子都会被她打心眼儿里讨厌,再也没有追求她的机会了。但现在他没时间多想了,他一把将门推开,狭小的卫生间中也没有一丁点儿动静。临出来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总觉得这厕所的格局似乎有点儿不对劲,但他同样来不及去想。

“咔嚓!”

伴随着这个声音,房间中突然变得更暗了。邓远惶然地回过头去,房门居然在突然间关掉了!他赶紧冲到门口,用劲儿想要去拧开那扇门,但是门纹丝不动,门把手也好像变得有些怪异。现在这里真的是一片黑暗了,在寂静之中,邓远听得见自己大口大口的呼吸声,他是那么急切那么害怕,一切就好像是那个时候一样……

——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

邓远伸手在墙壁上摸索着,“咔哒”一声,眼前的一切又恢复了光明。

“哈啊……”邓远松了口气,果然还是在光亮的地方,人才会感到舒心一些。但是这份舒心就连两秒钟都没能维持到,邓远看着周围的环境,他的一颗心在蓦然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儿,几乎差点儿从嘴里蹦了出来。

“轰隆轰隆轰隆……”

他不是在旅馆的房间里。

他面无表情,他已经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眼前的景象了。也许他应该张大嘴巴,表现出充分的惊讶?但他没有,他突然觉得自己早就应该意识到的,只有一个地方会发出那种“轰隆轰隆”的声音,伴随着地面的晃动,那个地方一直就潜藏在他意识的最深处,多少年来都没有消失过……

难怪他总觉得卫生间的布局有点儿不太对头,那仅仅是一个小小的隔间,仅有一平方米大些,也没有淋浴喷头,只是一个坑式的便池而已。那不是旅馆的卫生间。

他看着面前的这扇门,柄状的把手,而旅馆的门扉,在他记忆之中,应该安装的是球形锁才对。门那边是一条长长的走道,夜幕降临,灯光昏暗,那么多的隔间那么多的床铺,大家都已经安眠了吧?可在轰隆声的间隔之中,他却分明听到有一个女人在惨叫,那声音听来是如此得熟悉,穿越了二十多年的时光来寻他这个逃走了的孩子……

“轰隆轰隆轰隆……”

这是列车运行的动静。

他站在一节车厢门口,手指搭在一边的墙壁上,那墙壁上并没有灯光的开关,而刚才把灯打开的也并不是他。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前一刻不是还明明站在“鬼哭街”旅馆的413房间里,焦急地寻找着那两个女人吗?为什么他转瞬间就出现在了这里?出现在了一辆火车上?

邓远舔了舔嘴唇。他的脚下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沿着走道向前方走去。这些床铺上空空荡荡的,是因为快到终点站了,所以大家都下车了吗?但是这里分明还有一个人啊……越过一排排床铺,邓远耳旁的惨叫声越来越尖利越来越响,逐渐把那列车运行的轰隆声都压了下去。最后他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站在一个隔间门口却再也不敢向前,他发现了那个声音的来源,却似乎来得太晚了一些。

那是一个女人,她长得真美,那张脸看起来也好熟悉,和邓远有六成相似。她的眉眼她的嘴唇,还有她那缎子般乌黑亮丽的长发……邓远在记忆中搜索着,可他却几乎要忘记了,他只在照片和梦境之中见过这个女人。

女人发现了他。她尖叫得更响了,邓远突然看到了那一幕,那诡异得让他浑身的血液在霎时间变得冰凉,让他浑身毛发倒竖的景象——

女人身上盖着的那团被子——不,那还能称作是一团被子吗?那分明就是一个怪物!它和床铺整个儿组成了一张血腥的大口,正在一点儿一点儿地将女人的身体吞噬进去!

邓远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他看到女人伸着双手向他求救,但他的大脑嗡嗡直响,明明这里还是开着灯的,他却眼前发黑。那女人的动作活像是双手间托着什么东西想要塞给他,他听不清,但他知道,女人是要他带走她的孩子,但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

是的……邓远心里清楚,长久以来都那么清楚的……

那个孩子不在那儿,当初他夺走了母亲的命,自己一个人逃走了。

他逃走了,这一走就没有再回头,他看着母亲活活被那个怪物吃掉,可他却只能哇哇大哭。他没能为母亲报仇,甚至连母亲真正的死因都无法告知他人,他徒劳地寻找着,试图寻找到一丁点和当年那起事件有关的线索,以此来消解自己内心之中那深重的惭愧。可即便如此,这个女人就能够放过他了吗?

他看着女人大半个身体都已经被吞进了那张大口之中,女人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凄厉而残酷,就像是一个即将被执行死刑的女巫。她在尖声咆哮着,她的声音彻底盖过了火车的动静,穿透了邓远的鼓膜充斥着他整个脑壳。邓远举起手来想要捂住耳朵,但已经没那个必要了,他看到女人最后一点残存的身体也被完全吃了进去,他看到两只惨白僵硬的手臂,拉扯着女人的头发和脑袋,强行把她拖拽了进去!

她消失了,这一回她真的被吃掉了,连骨头渣子都没有剩下。

邓远呆呆地看着。这一次……这就算是结束了吗?

怎么可能,别抱着太过天真的想法啊。

那团“被子”突然再一次蠕动起来,它从床铺上滑了下来,床铺上已经干干净净的,那个女人不知道被吞进了哪里。现在那被子又和火车的底板形成了一张新的大口,就像是“吃豆人”一样,一边张合着嘴巴一边飞速朝他靠近过来!

邓远吓得后退半步,紧接着猛然反应过来,转过身拔腿就逃!

逃!

这一回他能逃到哪里去呢?邓远不知道。但他不能停下,他这条命是母亲当年从怪物嘴里抠出来的,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重演一遍那个女人的悲剧!

……

414室。

吉友盘腿坐在床铺上。他当然并不知道隔壁房间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那边的动静他一丁点儿都没有听到。擦镜头的工作已经结束了。现在他摆弄着摄像机,看着后面一张内存卡中储存的视频。就是他在离开单元楼304室时站在门口更换的那张内存卡,尽管只有短短几分钟的录像,但他还是习惯从头检查一遍。

而旁边的另一张床铺上,龚本辉则是侧躺着身体,吉友的手机正放在他面前。龚本辉又在看之前拍下的那张“灵异照片”,就是在这个屋子的阳台拍下的,那个穿着白色浴袍的女人站在单元楼304房间阳台上对着镜子梳头的那张照片。不管他怎么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这种感觉在他心里足足徘徊了一个晚上,但就算是让他看着那张照片,他也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于是现在他又对着它较上劲儿了,他瞪大了眼睛仔细在手机上盯着,搜索着屏幕上这副画面的每一个角落。

是哪儿呢?

他的手指在照片上一点一点地挪动着,把照片分成很多小格子,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寻找。背景是那座单元楼的阳台,阳台的门在一旁关闭着,这和他们进入那个屋子的时候看到的一致。阳台上有一面镜子,还有一个插座,他还记得那个插座表面显得有些发黑,就像是被漏电烧过一样。除此以外,就是对着镜子梳头的那个女人,由于隔得太远,即便把手机的拍摄镜头拉到最近,也只能看到女人淡淡的身影,至于镜子里面的影像就无法分辨了。女人穿着纯白色的浴袍,长发披散下来,像是刚刚洗完澡出来的样子。她的个子高挑,身影挡住了矮小的栏杆……

不行,不行……龚本辉有些烦躁了,他还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他跳下床来,拿上自己的手机走到阳台上,先是对准远处状元小区四号单元楼的“四楼”,那挺好找的,有那棵大槐树做参照呢。从屏幕中看过去,一点一点地放大图像把远景拉近,他可以透过窗户看到那一户的客厅——尽管灯光都已经熄灭了,然后把镜头一转,就是安装着一面镜子的阳台。他知道那扇门后面隐藏着一具蜡像。

不行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和照片上的背景完全一样,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嘛。

龚本辉做过了一次对比,不由得撇了撇嘴。他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了。

但这还不是结束。这个胖子向来很有毅力,从他费尽心思戒烟这一点或许就可以看出来。不达到结果之前,他是绝对不会轻易罢休的。他决定自拍一张对比一下,于是他倚靠在阳台上,把自己那部手机对准自己,“咔嚓”一声按下快门。半秒钟后,他把两部手机上的两张照片对在一起,一张是吉友手机拍到的那个女人,另一张就是刚刚用自己手机拍下的自己,或许这样对比可以发现有什么不同……

龚本辉看着自己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胖子一脸严肃的表情,看上去却颇有喜感。他身后的背景是对面被夜色包裹的小区,仅有稀稀落落的几家还亮着灯;他面对着镜头,而那个女人则背对着,不过这仅仅是拍摄角度的问题,实际上两人都应该是面对着阳台墙壁的,照片上他们的身影都挡住了栏杆,这一点也相同。还有……

——等等?!

龚本辉突然瞪大了眼睛,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把目光再一次投上那张“女鬼”的照片。照片上穿着白色浴袍的女人面色苍白,她的身影虽然很淡,却将那一块栏杆完全挡住了!

龚本辉的喉头“咕噜”一动!

原来如此!他终于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就是这里不对!

那个女人的身影怎么可能把栏杆挡住?他的身体把栏杆挡住实属正常,因为他是从阳台里面拍的,他自己也站在阳台里面,所以他的身体挡在了栏杆前面,当然就拍不到后面的栏杆了。可那个女人不同啊!吉友拍摄她的时候,所在的地方对304房间来说是“阳台外”,而如果这个女人也站在阳台上面的话,理论上应该是她的身影被栏杆挡住才对啊!

但现在却反过来了……

反过来……意味着什么呢?

龚本辉觉得自己全身的赘肉都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他不自觉离开后背依靠的栏杆,他感觉身上发寒。

这意味着……这个女人并不是站在阳台上面,而是……而是悬浮在栏杆之外!

这真的是个女鬼!真的是一张灵异照片!根本勿须怀疑,勿须再去调查,他已经找到了证据!

一股异样的喜悦和恐惧同时在龚本辉的大脑里冲击起来,他迫不及待想要把这个信息告诉吉友,还有隔壁的女人。他的身体都已经动起来了,但在刹那之间,他又发现了一件事情。

一件不得不去注意的事情——

他最后一眼看照片的时候,看到那个挡住了栏杆的穿着白色浴袍的女人,她的面色苍白……

面色苍白。

对。

但他明明记得那个女人是背对着他们梳头的啊……为什么,他能够看到女人的脸呢?

龚本辉的呼吸变得紊乱起来,他抬起头看到仍然盘腿坐在屋里床上的吉友,那个笨蛋还在注视着摄像机,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发生了怎样的异状。龚本辉想要呼喊,但是在那之前,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

他看着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背景还是那座阳台,阳台上仍然挂着那面镜子,栏杆外仍然悬着那个女人,女人也仍然穿着那件素白的浴袍……

一切如常,和刚才几乎一样。

是的,几乎一样。

不一样的只有……

龚本辉的视线变得呆滞。

他看到女人转过头来了,照片上面,她的面容忽然变得如此清晰,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全部都看得一清二楚……她确实是个美人,至少生前一定是。只是现在,她的脸庞变得惨白,毫无血色,亦无任何表情,她只是直直地面对着照片之外的这个男人。

现在这真的变成一张“灵异照片”了。龚本辉想着。他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尽管……这是他此生的最后一个念头。

……

“呼哧……呼哧……”

鞋子在晃动的地面上错动着,双腿跑过一节又一节车厢,邓远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是现实吗?可是他怎么突然从旅馆转移到如此久远的时间以前,如此遥不可及的地方来呢?那么是梦境啰?但他仍然能感觉得到胸腔中呼吸阻滞的那份疲倦感,还有身后不远处紧紧追赶的那份明明具有形体却无可名状的恐惧!

邓远看不到人,这车厢上的每一节都分明敞亮着灯光,却又每一节都是空空荡荡的,这辆列车上既没有乘客,也没有乘务员,除了一开始被吃掉的那个女人之外,就只有他一人在此处慌张地奔逃着。前方的道路没有尽头。

他觉得自己再也跑不动了。

原来他是这么脆弱的,他救不了母亲,也救不了自己,如果当年没有那个男人,他一定早就死在列车上了吧?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么弱小,一丁点都没有长大,那个男人勇敢地从妈妈手里抢过了他,带着他保护着他从车上跳了下去,冒着生命危险将他救了下来。可轮到他自己的时候,他就什么都做不到了。他以为自己拥有足够的胆量去探索,去追寻当年的真相,但是他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连那个勇敢的男人都不愿意再面对的事情,他又凭什么去琢磨?

他的脚步在突然间停下了。他发觉自己已经跑到了车厢的最前端,也就是火车头的位置。他从来都没有来过这里,也不知道那些仪表是否就代表着火车车厢的尽头,但是前方已经没有路了。他徒然趴在窗口上看着铁轨延伸的方向,外面的世界是完全黑暗的,就连一丁点儿光芒都不可寻觅,只有无限遥远之处的铁轨末端……

那里分明没有光亮,可邓远却用自己的双眼清楚地看到了。

那是一扇门,门上标注的数字是“304”,那数字红得如血一般。

在他的注视之下,门缓缓地打开了。而门内又是一片黑暗。

邓远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无限的惊恐。这是通往冥府的列车!这辆火车要把他带往那扇门里面去!而门里面又有什么呢?他不知道,但他感受得到那沿着铁轨逐渐蔓延过来的血腥与冰冷气息,他绝对不愿意被送往那里面!

邓远回过头去又想要逃跑。但是身后却再一次传来了那个脚步声,就是之前为他打开413房门的脚步声。他顿住了脚步,眯起了眼睛,他看到车厢的灯光从不远处的某一节开始熄灭。脚步声逐渐接近,黑暗也在逐渐接近。但他逃不了,这里就是最后一节车厢,他往哪里逃?最后他看到了,当光芒的消逝到达了他面前这节车厢的时候……

在那已经湮灭了光芒的门口,一个身影如暗夜的魔鬼一般悄然出现。

是那团被子——不,不,不!那根本就不是一团被子!邓远踉跄着退后,他终于看清楚了,那其实是一件浴袍,一件雪白的浴袍!浴袍的下面包裹着一个身影,她拥有着长长的头发和苍白的面庞,同样苍白的还有从浴袍袖子中露出的双手……

她朝着这边走过来了!

邓远突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他既不能跟随着高速行进的列车进入那扇幽深的门户之中,也不能被后面的那个“东西”抓住!那么他唯一的希望就只有跳下车逃走!像二十多年前那个男人所做的一样!

冒出这个想法的同时,他一把拉开了最前头的车门。

一股阴风子弹般打在他的脸上,几乎要把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之中弹飞出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遇上了《林中小屋》里那个带着镰刀和披风,会把人的灵魂从身体中活生生抽出来的黑色幽灵!他都已经站到列车门口,但他却犹豫了,他停下了。他惊恐地看着下面飞驰而去的石子路面,他的牙关在打颤,他觉得这辆列车前进的速度比起多年前的那辆还要快上许多,他根本看不清路上都有些什么东西,那隐藏在黑暗之中的物事在他眼前连一闪的工夫都没有就嗖的一声过去了!如果他从这里跳下去的话,毫无疑问会粉身碎骨的吧?!

他再一次想到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当初是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情从火车上跳下去的呢?他难道没有想过自己会死掉吗?

但是在这里不跳就不行了吧?如果跳了下去,哪怕撞得头破血流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而如果继续留在这车上的话,要不就是被送进那深渊般的门户中,要不就是被后面的“那个”追上,尸骨无存!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邓远深吸了一口气,他迎着彷如要将人的身体彻底撕裂般的飓风,纵身一跃——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空中翻转起来,就像是跳水一般。狂风撕扯着他的身体,灌进了他的鼻孔和耳道一般,强烈地冲击着,有些顺着他衣服的缝隙侵入到了皮肤上,又从皮肤细胞间的缝隙钻进了他的身体里,在他的体腔他的内脏中翻来倒去,他想要吐出来,同时也在等待着落地带来剧痛的那一刻——

但他没有。

邓远的脚上忽然传来一股大力,他所有的动作都在刹那间停止了。

他的身体被倒挂着,血液开始充入大脑,脚踝上涌起一股足以让人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弹跳起来的冰冷感。邓远霍然间睁开眼睛,看清楚了眼前那很可能会让他昏倒过去的可怖景象!

他在列车门前犹豫得太久了,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机会逃脱。那个面色苍白的女人早就跟了上来,她在邓远腾空跃起的同时就从车厢里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脚脖子!现在邓远被她悬在车门口,脑袋下面是飞驰而过的坚硬道路!

“不……不,不!”邓远狂乱地呼叫着。他知道眼下对他来说最可怖的死法是什么。一旦这个女人再把他往下吊一点,他的头皮就会和地面触碰到一起,在列车飞驰而过的同时,他的头发、头皮和头盖骨都会被地面的摩擦力掀开,然后是他的大脑和整个头部!他宁愿从车上掉下去摔死也绝不愿意接受这样恐怖的死法!

“那个”没有回答,她面色僵硬,当然不会回答的。

她只是突然扬起手臂,邓远的身体就这么以腿部为轴飞向了空中,腿弯处传来了一阵剧痛,但却并没有断裂,也许是那股冰冷的寒气早已冻结了他的身体。他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原来从二十多年前开始,他就从来都没有逃离过那列火车。本来他可以离开的,但他是个傻瓜,他非要去寻找当年的真相,这种白痴一样的做法就像是一根细线,将他和当年当天的那列火车那个恐惧之夜完全连结了起来……

直到今天,他又回来了。他来接受那个延迟了二十多年的审判。

女人的手大力甩下,在呼呼的风声之中,邓远看见了近在眼前飞速旋转的车轮,看见了闪着寒光的铁轨,看到了那上面倒映着他苍白而满面惊恐的愚蠢脸庞!

“噗嗤!”

就像是碾碎了一个西瓜的响动,淹没在“轰隆轰隆轰隆”的声音里……

列车远去。

……

这个夜寂静得有些过分了。

吉友带着耳机,他面前摄像机的小屏幕中播放着第二张内存卡里面录下的几分钟影像。这一段视频他看了已经有好长时间了,翻来覆去地看,并不是因为这里面隐藏着什么玄机,或者有什么难以言喻的趣味,仅仅是邓远那家伙拿走了他的第一张内存卡。那家伙把手机带出去了,他一定忘记把内存卡拔下来了。

而龚本辉又拿走了他的手机。现在他真是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了。没有别的消遣,吉友只好翻过来倒过去地“欣赏”这短短几分钟的视频。视频之中的内容是他拍摄下来的,从离开304房间开始,一直到回到旅馆来的这一部分影像。

不过,事实上他也在思考,思考着龚本辉之前说过的那句话。

不用隐瞒,邓远和龚本辉喜欢的是白乐优,而他吉友,一颗心自然都拴在组里的另一个女孩儿,夏薇薇的身上。

而同时他也知道,夏薇薇心有所属,对方是新闻组的一个帅哥。

吉友自认为不丑,但也绝对算不上是帅,至少和那个帅哥比起来必然是有着天壤之别。但他并不着急,吉友一直觉得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他陪在夏薇薇身边,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下,那个女孩一定会注意到他的。

可今晚,龚本辉一语点醒梦中人。

吉友突然发觉,他好像只是默默地喜欢着人家,却从来没有直白地表达过。不仅如此,他甚至连主动请人家吃一顿饭都没有过。他觉得夏薇薇挺聪明的,她应该能够意识得到吧?但事实却是,你不能因为人家姑娘聪明你就不去说出来,人家明不明白是一回事,你说不说又是另一回事。这是一个态度问题。吉友是突然间明白这个道理的。

于是他下定决心了,他决定明天开始,就去约一下夏薇薇,虽然他的条件不怎么样,但谁知道人家姑娘会不会看到他好的一面呢?

当然了,在他打着心里小计划的同时,他当然不会知道,他心仪的那个漂亮姑娘,已经在隔壁房间中遭受了怎样的厄运……

视频放到了一个地方,是他们在单元楼中下到一楼的时候。吉友还记得自己那时突然觉得腰带有些松了,裤脚已经被他在脚底下踩了半天,这可不好,显得邋里邋遢的。而且如果不赶紧提一下的话,说不定不等他回到房间,裤子就被踩掉了,那样丢人可就丢大发了。于是吉友赶紧停下来把腰带扣扣紧,然后继续向前——

诶?对了……

吉友突然想起来,当时他扣完腰带之后,左右看了看,总觉得好像有个人跟在他们的身边。那种感觉真奇怪。虽然马上就被他否定了,因为用眼睛确认过,当时就连那个管理室的老大爷都去休息了,那周围除了他们一行五人之外,根本就没有别人。

但是现在,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上了他的心头。

当时他为什么会那么想呢?毫无来由吗?但吉友歪了歪脑袋,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有点儿差错。于是他在触屏上划动手指,把视频时间又划回了那个地方。视频之中,他在下了楼梯之后突然停下了,而前方的几人还在继续走动,当然相互之间离得也并不远。摄像机突然停了下来,这里就是他要系腰带的地方了。他听见视频里传来一声“我靠”,这是他自己的声音。他用两手把腰带收紧扣上,然后就继续前进。自始至终,不管是他还是前面的四人都清晰地出现在镜头之中,一个多出来的人影都没有。

但就是这样“正常”的影像,却让吉友的眉头更加紧锁起来。本来看的时候还没觉得,但这一次,他却又感到这段视频中似乎隐藏着某个不对劲的地方了,但到底是哪里呢?吉友想着。明明视频中就只有他们五个人,除此以外并没有其他……

诶?

吉友突然之间愣了一下。

五个人?怎么会有五个人?!

对,他们一行人确实是五个,没有错。可是他吉友是扛着摄像机的啊!摄像机的镜头怎么可能会拍到扛着摄像机的人自己呢?!

除非……

他颤抖着手指,再一次把视频倒了回去。

画面之中,确实出现了他的身影,用双手笨拙地扣上了自己的腰带。

吉友想起来了。他之前就感觉到腰带松开了,但却一直都没有把它扣上,并不是因为他想要这么邋遢,而是因为他一只手要扶着肩膀上的摄像机,而扣上腰带需要两只手一起才行,他根本做不到!

那么那个时候……他为什么能够空出两只手了呢?

答案很简单,很简单……因为有在场的另外一个人帮他扛着摄像机,让他可以空出那只手,于是他轻而易举地扣上了腰带。然后“那个人”又把摄像机放回了他的肩膀上。整个过程之中,他居然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吉友干咽了一口唾沫,他觉得自己脊背生寒!

有一个“人”,一直跟在他们身边,他们看不见……而那个人甚至很可能跟回了这座旅馆,跟到了他们的房间——或许“那个人”现在就在他们的身边!

吉友猛然从床上跳了下来,摄像机都被他掀在了一边。但他没时间去管自己心爱的机器了。他必须要把这个发现告诉同伴们。邓远呢?哦,他出去了,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回来?那么龚本辉……这家伙应该在阳台上吧?可是他探头往阳台上看看,却并没有发现那个胖子熟悉的身影……

大家……都去哪儿了?

一股强烈的心悸涌上了吉友的整个身体。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呼吸不畅了。他想到了一个可能,然后又赶紧甩甩头把它丢掉。那种事情不可能发生的……他们一定都还好好地活着,并且会好好地活下去。不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咚咚咚!”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吉友欣喜地转过头去!

是邓远!这家伙终于回来了!

吉友忙不迭走到门边,伸手把门拧开,他嘴里还在说着“大远你怎么出去那么久?快进来,我的内存卡还在你那儿吧?哎呀先别管那个了,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很重要很紧急的……”

但是,门外的人却并没有回答。

吉友突然感觉到一阵冰冷的风从门外吹了进来,袭上了自己的全身,冻结了自己的心脏和大脑。他的嘴唇动弹着,但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一刹那间,他觉得自己好傻,好傻……他真笨啊,他明明知道有个“人”跟着他们回到了旅馆中,可开门的时候,他怎么就没想到门外漆黑走廊上站着的不是他的同伴,而是另外的那个“人”呢?

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被彻底拉开的门外,吉友用自己惊恐瞪大的双眼见识到了,站在门口,用毫无生气的双目面对着他的,那个是……

……

万字,补上昨天的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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