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的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再次有冷风从大洋穿过繁华商业区高耸的建筑物向着这里袭来，哗哗地翻过苏凛手中的资料。似乎是感到这样的冷场有些尴尬，苏凛本能地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在他之前，却是方伊安先动了嘴：

“都放假了还要看资料？我印象中你可没这么好学……”

“哦，哦……”苏凛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想要把那份打印资料藏在背后，可方伊安的眼睛却精明得很，苏凛看到他皱起了眉头。

“你这个……”方伊安用有些不敢置信的语气说道，“这不是学生会里的故事档案吗？你把这玩意儿带出来，万一让普通学生看到怎么办？”

“我很小心的，应该没有……”苏凛做着辩解，心说我就知道你看到了肯定会发脾气。

“我并不认为天台比起学生会室更适合思考，除非你有什么别的理由。”

“别的……哦，对了！”似乎是为了尽快从被指责的境况中脱身，苏凛突然翻开档案对他说道，“关于这份档案，我之前发现了一个问题。你来的时候我正在考虑，不知道以前的学生会成员有没有发现过，是个相当……明显的问题，但不仔细去看的话，还是很容易漏掉的。”

“我希望这问题会重要到让你岔开话题忽视自己的错误。”方伊安闷闷地说，苏凛没有理他。

他指着前年的一条故事记录。

“看这个，‘海滩小屋的四角游戏’，故事参加者为董明泽、薛苒和……陆方秋。11月1日晚12时之前，要求参加者在北部阿加萨海滩公园的一座小木屋内进行四角游戏，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凌晨5点。期间，会有鬼魂参与到游戏之中。任何违反游戏规则的行为都是不允许的。”

“那个故事的资料我看过。”方伊安迅速说道，“学长他们通过对小木屋的调查，确认曾有一个酒鬼在木屋中醉死，所以他们在游戏之前，往木屋正中间放了一瓶伏特加，鬼魂出现以后被酒味所吸引，就会朝着木屋中间而去。这将被视为‘违反游戏规则的行为’，于是鬼魂被从故事中抹消，学长他们四人安全归来。这是在学生会历年档案中极其稀有的全员得救的例子。或许也正是因为那个故事显现了陆方秋学长的探索和领导能力，后来九方九世书才会选择他作为下一届的学生会长吧。”

“Bingo！”苏凛夸赞道，“记忆力不错嘛。”

方伊安却并未因他的话语而感到些许高兴，他冷着脸说：“那么你说的问题在哪儿呢？”

“就在这儿。”苏凛用手指弹了弹手中的打印资料，“在这里，还有你和我所说的话里面。仔细回想，方伊安，学长他们四人安全归来，完成四角游戏的四人……但是我刚才怎么说的？故事参加者为董明泽、薛苒和陆方秋……你听懂了没？”

对苏凛话语的理解耗费了几秒钟的时间，方伊安张大嘴巴：

“第四个人……等等，给我看看资料！”

他有些粗暴地抢过那些纸张，可苏凛却用玩味的语气说道：“不用找了，我已经找过很多遍了，没有第四个人的存在。在这份记录上面只有三个人，只有这三个名字……你懂我的意思，这很有趣，明明是四个人参加的故事，可记录中却只显示了三个。那么，多出的一个人——或者说少掉的一个人，是谁？”

方伊安的声音有些不太肯定：“……也许只是记录者漏掉了。毕竟这不是九方九世书自己的记录，而是由人来进行的，所以漏掉也是——”

“从头到尾都漏掉了？”苏凛哼了一声，“那个故事的记录有整整五页，期间每个参加者的名字都出现了十好几遍，可唯独缺少了那第四个人。我一个字一个字对照过了，没有第四个人的名字出现过，一次都没有！而且更离谱的是……这仅仅只是其中一个故事。发现它以后，我试着找了找其它故事中有没有类似的状况，结果看到从第一年第一期学生会的记录开始，每年都有那么三四个故事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每年都有，方伊安，想想这意味着什么。”

“每年都有……”方伊安重复了一遍，“那就……不是偶然……”

“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在向我们刻意隐瞒着什么。”苏凛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有人……”

方伊安的眉毛紧紧皱成了两团，显然这个问题比起之前苏凛私自把资料本拿出来要更加严重许多。苏凛从天台一端踱到另一端再走回来，突然问道：“呐，方伊安，对于九方九世书消除人类记忆和档案的那个机制，你是怎么看待的？”

“怎么看待……那不都是属于灵异的一种吗？”

“是，灵异。”苏凛竖起一根手指，在空中晃悠着，“和第三个故事中鬼魂能够让尸体消失的能力一样，都是属于我们现在还无法理解的领域。但是，却拥有学生会室这个例外。那间屋子到底有什么特别，能够躲过九方九世书‘清除’的力量？还是说真是特别为我们而留下的？现在出现的这个‘例外’又要怎么解释？”

“你是说，那些人的信息是九方九世书刻意消除掉的？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方伊安追问，“这说明，那些被隐藏的人可能有什么特殊的共同点，是吗？对了，在电脑上……”

“我查过了，和打印资料一样。”苏凛摇头，“每一届学生会的信息都可以查到，却也找不到这个多出的人，‘他’在任何地方的档案都被消除掉了。不过这种清除显得十分拙劣。想想袁戎老师死掉之后，在所有人的记忆中，他都从未出现过，本该属于他的记忆被另外的老师所覆盖，就像是一张照片，挖去了一个人的图样，然后在空白处塞上了另外一个完全吻合的人形。不会让人感到有丝毫奇怪。”

方伊安立即理解：“但是，对这里的消除却像是把那张照片中的人形硬生生撕掉，留下一个足以被发现的漏洞。”

“两个最基本的可能性。”苏凛说着，伸出两根手指，“第一，学生会室确实是一个特别的地方，九方九世书的力量无法影响到其内部，因此这些资料的修改是人为的；第二，出于某种特殊原因，九方九世书自己将资料清除掉，但却故意给了我们可以发现的余地。”

“故意让我们发现，有什么好处吗？”方伊安沉思起来，“对了，今年还没有发现这样的状况吧？看样子或许要到学年底，那个被‘清除’的人才会被选择出来。”

“不，不光今年，去年也是同样。”苏凛说道，“这种情况只持续到前年为止。而前年以前的学生会成员，已经全部都死光了，现在学生会中资历最老的就是去年加入的舒然和洛羽晨两位学姐。也就是说，这种‘清除’还是具有一定防范力的，不会残留在活着的人的记忆之中。”

又是一阵沉默。

“这件事，你还没让别人知道吧？”方伊安问道。

苏凛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会坚持要求全员皆知呢。”

“我没死板到那种程度。”方伊安摆了摆手，“我保证不会向别人透露。你应该也不会到处乱说，舒然学姐必须要知道，洛羽晨学姐我都感觉可有可无。老实说，你告诉我都算是一个错误。”

苏凛没有回答。方伊安的承诺他并无半分怀疑，如果连这样一个人的诺言都无法相信的话，那他也未免太多疑了。在这件事情上他和方伊安持同一种态度，那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甚至都不打算告诉余敏儿。如果事情的真相更接近他的哪一种猜测，这种做法都是最保险的。这也正是他把这份资料拿到天台上来思考的一个重要原因，直到现在他都无法确定九方九世书到底是一件受人操纵的死物还是具有自我意识的东西，但不论如何，如果他们发现这件事情被九方九世书本身或者它幕后的操纵者知道了的话，那后果如何他们都无法预料。

并不是知道的越多越有好处，这世上杀人最多的不是病毒，而是信息。保住自己的小命，这才是他们眼下最需要考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