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凛终于回想起来了。

难怪在面对九方九世书上那条提示的时候，他总感觉自己在哪里听说过“卡利亚里新法拉利俱乐部”这个名字，并且对其抱有一种心悸与感伤的情怀。现在他想清楚了，这个名字他当然听说过，半年以前的那个九月初，将自己腐烂的身体藏在厚实的黑大衣下，戴着墨镜、口罩和兜帽，喷着浓重的香水掩盖自己的“真实”的那个时天允，曾经对他说过这个名字！这里就是他放假时被叔叔带来的地方，也是他的遇难之地！

是的。脸上的柔软已经消失，时莉莉把蒙住他双眼的手放下，苏凛猛然回过头去，却并非是看向女孩的脸，而是看向了大厅那空无一人的前台后面，“Ferrari·Cagliari”的闪耀字样和那黑马的标志。

就是这里吗？天允被那场事故夺去性命的地方？就是这个该死的赛车俱乐部将他有生以来感情最好的挚友献给了死神，和九方九世书那个作弄人心的混蛋玩意儿？！

他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搬起大厅那被巨型日光灯照得闪闪发亮的跑车模型狠狠地朝那个恼人的标志砸下去，把它砸得稀烂，掉在地上还要跺上几脚！他想要大骂想要狂吼，想要躺在地上打滚儿撒泼……反正他就是想要宣泄，至于宣泄什么，那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是因为天允的死？是因为灵异故事？是因为天允死后还化作死者来取走了自己的一条命？或许都是，也或许都不是。想了很久之后，苏凛约摸明白了一点，也许是他把这里当成了一种“起源”，如果时天允不来这里，他就不会出事；如果他不出事，那也就不会被九方九世书变成“死者”；如果他不变成死者……

总而言之，他只是突然想到，从那时开始，他一直都只是安静地接受，安静地思考，安静地死亡和安静地活着，从来都没有发泄过。因为他知道发泄无用，九方九世书根本就不会在乎。没用的事情只会徒劳消耗体力，他不想做。

他一直自以为是个重情义的人，但是一直以来，理智却将他缠裹住了。对于“感情”来说是必要的事情，理智却只是撇了撇嘴，于是他控制住自己。像此前一样，也像现在一样。

苏凛最终是没有让自己动起来，面前的时莉莉在呆滞住的他面前不断挥手。他长叹一声，这才终于让自己从纷乱的思绪之中抽出身来，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庞。

时天允的妹妹，时莉莉。（可见本书“前篇”。）

多年前她和苏铃曾是一段时间的同学，闹过一次别扭之后，由此引发为两位兄长的冲突。所谓“不打不相识”，那之后苏凛和时天允成了好哥们儿，苏铃和时莉莉的关系也逐渐转好，虽说不到“闺中密友”的程度，但偶尔也会去搭伙逛街。只是苏凛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你在这儿做什么？”

两人同时问道。

苏凛愣了一下，随即答道：“一些事情……比较难以解释，你呢？”

时莉莉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偏着脑袋看向苏凛身后，舒然学姐还站在那里疑惑地看着他们。时莉莉想了想，问道：

“这是你女朋友？”

不等苏凛和脸红起来的舒然学姐否定，她又自言自语着摇了摇头：“不像，不像……小铃跟我说你女朋友个子挺矮的，比你要矮一头，而且爱扎马尾辫，那这又是谁啊？”

她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戏谑，就像是看到了一个明明有家有室却按捺不住骚动出门去找外*遇的男人。苏凛能够看到她瞳孔中一轮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正在升起，他连忙摆着手解释道：“不是不是！你可别误会！咳咳……”

他转过身来，站在两名女生之间，首先指着舒然学姐说道：“这是锦衣学园现任学生会长舒然，我的学姐，这次跟我一起来……嗯，用你能理解的话说，算是‘出差’吧。很麻烦的工作，我们可能过年都没法回去。”

时莉莉的目光仍然有些狐疑，苏凛假装没有看见。

“这一位……嗯，她是时天允的妹妹，时莉莉。”

两名女生相互颔首示意。

“她认识我哥哥？”时莉莉问。

从时莉莉口中吐出“哥哥”这个词，苏凛并没有丝毫意外。几个月前时天允死去之后，一开始，苏凛以为他也和其他在灵异故事中死去的人一样，都会被九方九世书所“消除”。为此他在人前都不敢提起时天允的名字，生怕遭到他人的怀疑。但后来他发现，时家寄来的那封通知他死讯的信件一直搁在那里并没有消失，而当他试探性地问起小妹苏铃时，她也表示对时天允的亡故有些伤心。苏凛想了很久才明白过来。

时天允并不是死在灵异故事中的。他是先死掉，然后才被九方九世书所利用的。

就像是第三个故事中，白银大厦惠天理财公司里上吊死掉的那个女人刘颖，她也是先死掉，并且在公司中搞出了灵异事件，然后鬼魂才被九方九世书所利用，编入到了灵异故事之中。后来，在惠天理财公司里流传的灵异事件并没有被人所遗忘，只有在故事进行时死去的何总一家人被忘却了。

所以人们仍然会记得时天允这个人，但却不会记得他作为“死者”出现在锦衣学园的时候，人们对他的记忆仅仅持续到事故之前。

“苏凛跟我说过。”舒然学姐言简意赅地回答，然后看向苏凛，“那么你们先聊，酒店就在那里的话，一会儿你自己过去就好。”

“辰志龙先走了？”苏凛这才发现在场少了一个人。

“你刚才发愣的时候他就走了。”舒然学姐点点头，“那么，我也先去酒店了。回见，时莉莉小姐。”

她说着，迈着优雅的步伐离开了俱乐部大厅，向着远处灯光温暖的酒店公寓楼走去。

“辰志龙？哦，辰家那家伙。”时莉莉皱皱鼻子，“难怪我看着眼熟呢……我不喜欢那家伙。”

“你倒真直白，不过挺巧，我也不喜欢。”苏凛笑笑，“你刚才说我女朋友？小铃把这事儿告诉你了？”

“嗯。”时莉莉耸了耸肩，“聊QQ的时候她说的……话说，你们吵架了？昨天夜里我看到她的**，说‘再也不理哥哥了’。我说啊，小铃要是我这样也就算了，据我所知她可就是你们家管家婆啊，平时把你照顾得……不说无微不至，吃穿不愁的程度总该有吧？你竟然还欺负她？这可不像话啊，苏凛。”

尽管比他小了两三岁，时莉莉对他都是直呼名字。

“我没有……唉，别提了，这事儿说来话长。回头我会跟她道歉的。”苏凛摇头，“你来这里多久了？之前我听马修提过你的名字，不过没想到真是你。我没想到……你会来这儿。”

他尽量用委婉的口吻这么说。他确实没想到，时莉莉和时天允的关系就像小铃和他一样，虽然总是吵吵闹闹的，但却真正相互关心着，兄妹间的感情很好。天允故去，莉莉一定很难过，那么对于她来说，这里应该是一个“伤心之地”才是。苏凛可不相信她会有兴致来这里玩赛车。

果然，时莉莉的眼神一下子暗了下来。她有些警惕地探头看了看刚刚舒然学姐离去的方向，看样子刚才不回答苏凛的提问是在担心着什么。名叫卡夫卡的小家伙从那扇通往幽暗走廊的门户里走了出来，一眼看到时莉莉，似是很高兴地快步跑了过来，纵身一跃跳上了她的后背爬上肩膀。

“嘿，卡夫卡！”

看样子时莉莉已经跟它很熟悉了，她任由小猫用毛糙的舌头舔着自己的脸颊。

苏凛露出一丝微笑：“你很喜欢它？”

“这儿的人都很喜欢它。”时莉莉回答，“除了我二叔，他对猫毛过敏。对了，你刚从里面出来的话，应该见到他了吧？我本来正要去找他来着。”

“你二叔吗？哦……和格罗里亚说话的那个——”

苏凛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在里面酒吧看到的那个熟悉脸孔的亚洲男人，没有错，那一定就是时莉莉的叔叔。自己以前也曾受时天允邀请去时家做客，见过那个男人两面，只是并没有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格罗里亚？！”时莉莉厌恶地皱起眉头，“又是那家伙？他怎么老是——”

“哦哦，你也讨厌他？”苏凛挑挑眉毛。

“不是一般的讨厌。”时莉莉摆了摆手，“先别说这个了。陪我去散散步吧，苏凛，就到门口。你一会儿再去酒店没问题吧？”

苏凛很清楚时莉莉要求自己一起走走绝不只是“散步”那么简单。他当然看得到时莉莉的眼神，那里明显透露着“有话要说”的字样。

“走吧。”苏凛理所当然地答道。

……

感谢罗米本多的打赏~~！3Q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