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凛不知道该怎么放置自己的双手才好。
应该规规矩矩地坐好,把手背朝上放在膝盖上?或是翘着二郎腿抱起双臂呢?时望先生对他这种亲热的态度,应该是把他当成一个亲近的后辈了吧?那样的话或许表现得放松些比较好……但是,马上就要去那么正式的场合,果然还是守点儿规矩为妙吧?
苏凛的大脑里乱哄哄的,快要让自己把自己折磨疯了。前面开车的仍是前天晚上来接他的那个男人,时家的下属,苏凛记得他似乎叫做“阿斌”。和上回一样,两次见面他都是一句话每说过,不仅对自己,对时莉莉和时望先生也是,让苏凛有些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个哑巴,不过这都已经是无所谓的事情了。
苏凛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当然,他很清楚自己烦躁的原因是什么,不是因为即将去参加一个上流社会人士的聚会。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最不济,整场宴会他就一直站在角落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算了,免得弄出什么丢脸的事情。聚会本身倒还算好应付。让他心乱如麻的,是时望先生之前的那句话,那映示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时莉莉要订婚了!
这个现实让苏凛有些耐不住了。当然,他并不是对时莉莉有什么心意,只是纯粹的……就像是和你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的某个朋友,某一天突然告诉你“我要结婚了”那样的感觉。该说是惊讶呢还是奇怪呢?总觉得太突然了,心理上有点微妙地无法接受。
不过,不论他怎么想,既然这话已经从时望先生嘴里说出来了,就说明它已经是个无法改变的现实。苏凛回想起昨天晚上当时莉莉说起“订婚”时的表现,这才恍然大悟,这肯定不是今天才决定下来的事情,那丫头早就知道自己要订婚了,所以才会那么一口答应。
连这种事情都没察觉到,自己还真是有够迟钝的。苏凛郁闷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话说,自己就这么过去没问题吧?身上穿的还是休闲装呢,不会被人当成混进去的给轰出来吧?苏凛烦恼着这些无聊的事情,稍一转头,却不防看到身旁的时望先生,正用有趣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自己。
“你好像有些心神不宁。”时望先生敏锐地指出。
“哦,哦……是有点。”苏凛支吾着承认,“那个……我没想到,莉莉才17岁吧,这么早……当然了,你们是大家族,我不太熟悉,也许这样才比较符合常理。”
“不,即便是我们,这么早给下一代订好婚事的例子也不多见。”时望先生回答道,紧接着却笑眯眯地看向他,“不过我倒觉得,你没什么可惊讶的。这个主意不就是你想出来的吗?”
“我想出来的?!”苏凛大吃一惊。他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让时莉莉去订婚的。
谁料,时望先生却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是啊,那天晚上,是你说出‘转移继承人’这个提案的。我们不能把权力交给分家的人,更不能交给和时家毫不相干的人,既然如此,早点给莉莉订下一门婚事,把继承权转移到时家女婿手里,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呃?
………………呃呃呃呃?!
苏凛有老半天没有搭话,现在他应该是得到了一个确定的答案,可他的大脑却比问出问题之前更加混乱了。他觉得如果面前摆放着一面镜子,那么镜子先生在看到他此刻脸上怪异的表情时,一定也会忍不住笑出来。
话说……他真的得到一个答案了吗?
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时望先生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迎刃而解?
解个屁啊!
如果不是顾忌对方是他的长辈,还是个大人物,他都差点把这句话喷出去!
别说傻话好么?你好歹也是一个大企业的领头人,一个大家族的大家长,跟我一个年轻学生有什么好说笑的?让时莉莉嫁人,然后把时家产业的继承权转移到女婿身上,这种事情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吧?!
好吧,我们打个比方。时家给莉莉挑未来夫婿,那样的男人肯定不会很差吧?说不定也是有财有势,甚至可能是哪个大财团的贵公子。但如果这么做的话,则很有可能引入外来势力,一旦时家的权力被外人所掌控,再想要收回来可就不容易了。这又不是在封建社会,公司员工也不是时家家奴,谁给他们发工资,他们就为谁办事。可别指望当时氏企业被外姓染指时,时家人站出来登高一呼,于是全体员工云集响应,推翻外来领导层,欢迎老主人归来——现在哪还能见得到那么扯的事情?
而如果反过来呢?找一个无根无底无权无势的年轻人来,这样倒是方便时家操纵,但问题是……门不当户不对,时家难道不怕惹人笑话吗?如果时大小姐嫁给了一个平平凡凡的男人——打个比方,就说是朝九晚五的工薪族吧,那就和我们普通人家的女儿嫁了个乞丐一样,仅从差距上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区别。苏凛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他自己绝对不干,如果几十年后他和敏儿的女儿要嫁给一个讨饭的,他说不定连悬梁自缢的心都有了。
更何况,时莉莉还不是自己愿意,而是被家族安排的。
哪怕退一万步说,时家和莉莉自己都接受了这个安排,那么那个年轻人的忠心就可以保证吗?谁都不是没有私心的,当一个人一开始掌握了权力,或许他还会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听从时家的命令。但一旦上位日久,仅凭婚姻的联系还能够栓得住他吗?野心这玩意儿可是随时随地都会滋生的。如果某一天他已经拿到了足够的权柄,又厌恶了背后时家的命令,那么……
苏凛有心开口,却不知道要如何去说。一来这是时家的内部事宜,他无权插嘴;二来么……他一个普通大学生都能考虑到的问题,这些天天绞尽脑汁在商场里混的老人精们怎么可能想不到?
不过,他诧异的眼神已经暴露了一切。时望先生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这位中年大叔温和地笑笑,说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疑惑。不过没关系,莉莉的适婚人选我们已经找好了,虽然不能做到让各方都满意,但在目前的情况下,那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是吗?但是……就算说真的转移了继承权,对于瞄上这一点的人来说,如果他们不相信的话,莉莉不是仍然有危险吗?”苏凛小心地说出了他的担心。他斟酌着语言,这个问题和时家的内部事务没有多大关联,仅仅是作为朋友对时莉莉的关心而已。
“不用担心。”时望先生淡淡地说道,“真的了解我们时家的人,就不会怀疑我们所说的话,更何况是在这种正式的场合上。因为我们不会说谎,从来都不会,这次当然也不会。会有公证人在场,我们时家所承诺的一切都将会被盖章定论。和莉莉订婚的那个年轻人将代替莉莉获得时家产业的继承权,而莉莉本人的继承权则不存在于顺位之中,也就是被彻底剥夺。当然,当他们有了子女以后,继承权则会转移到孩子身上。这样的做法有些冒险,但为了保护莉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对莉莉下手就成了没有意义的事情……”苏凛小声说道。
“嗯。当然,这样的做法仍然存在着很多问题,老三是比较反对的,不过她被大哥说服了。而我和大哥则比较赞同,事实上,我们早就已经物色好人选了。尽管还有些匆忙,是在这两天匆匆决定下来的,细节方面只能够随机应变了。不过,不管是为了家族产业,还是为了莉莉这个孩子,这都已经是目前最为合适的选择了。”
时望先生的语气有些沉重。苏凛没有接话,他还在想着莉莉会嫁给一个怎样的男人。也许是时氏公司里的有为年轻人?也许这边某个欧洲贵族的子弟?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好像上一次见面,她还是个青涩的调皮小妹,一转眼间,就要嫁为人妇了。
难免会让人生出许多感慨吧。
也正是因为考虑着这些无意义的事,让苏凛不小心忽略掉了一点,那就是时望先生刚才所说的话语中,“早就”这个时间限定的意义。如果他早点意识到这里,或许在后面那些让他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时,心中也能有个准备吧。
现在再说这些,究竟是太早了呢?还是太晚了呢?
时望先生的目光在苏凛和前面开车的阿斌之间徘徊着,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而苏凛的视线则投向了窗外,在那里,前日晚间去过的拉吉兰达酒店,灯火辉煌,已经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