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四周的空气瞬间冷下来，让大雄打了个寒颤。

他什么意思？

威胁我？

……

只有这种时候，大雄才会切实地感受到自身的不足和渺小之处——就算经历再多的冒险、再多的奇遇，他的心理年龄都只有二十岁不到。和林赛这样鬼知道几百岁或者几千岁的妖怪相比……他缺乏经验，也无法从对方的语气中分析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来。在他那无比诡异的微笑中，大雄觉得自己正在被一点点拆开、揉碎，就连内心深处的黑色秘密都无法幸免。

林赛·加西亚有一种魔力，他随口说几句话，轻而易举地就能看穿自己的脆弱。

或许真的只有尹喜这种级别的神仙，才能和他相抗衡吧……

————

“尹喜向你提过我吗？”林赛用不经意的语气问道，但即便是大雄也能听出来……这个问题背后的意义远非表面上那样轻松。

“稍微提起过一点点。”

“呵……我费了如此大功夫来接近你，可不是为了听你虚与委蛇的。”林赛走在前面，黑色的法袍随着步伐一摆一摆的，那两道金色的条纹就像眼睛一样张开，死死地盯着大雄，让他有种不明所以的恐怖感，“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尹喜和你出生相同，肤色相同，时间嘛……就差了四千多年。但从宇宙的大尺度上来讲，你们两基本可以算是同时出生的，地理位置更是近到足以忽略。说你们两是兄弟都不为过。”

“他说什么，你大概都信了吧？”

“……我还不至于那么傻。”大雄冷冷地说道。

“那就好。”林赛别有深意地说道，“尹喜是厉害，论单打独斗，已知宇宙中罕有他的敌手。但他再厉害也是个体，站在个体的角度上能看到的东西往往会不够客观。他与我之间素有政见不和，这在宇联上下都是人尽皆知的事。让我猜猜，他是不是和你说……我有叛变混沌的侵向？”

大雄的脑门上蒙出一层细细的冷汗。

“那你有吗？”他用反问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当然没有，大雄。元老会看着威风，但却一样要接受大大小小监视机构的审查。无数的眼睛每时每刻都盯着我们，盯着我们的言行，盯着我们发布的政策……‘叛逃混沌’这个罪名可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好犯的。一旦被证明，艾洛卡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林赛·加西亚笑得如沐春风，在宇联的政体环境下，被人说“勾结混沌”可以说是对政治生涯威胁最最严重的罪名了，但他却并不怎么在意，反倒像是听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一样，耸了耸肩膀，不以为意地说道，“尤其是我。那场审判会你也看到了，我是七元老之一，是文明代表，同一时间盯着我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觉得我有可能背叛吗？我有这个机会吗？如果我这么做了，哪怕只表现出一点点倾向、想法，甚至都不用你来操心，我立马就会被审查机构揪出来的……然后，在我身边工作的人会遭到一波大肃清。念在这些年我对组织做过的贡献，他们会把我用激光人道销毁，艾洛卡也会就此走向衰败，被文明圈集体排斥，甚至被驱逐出宇联的核心管理层。”

“就算我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我的同胞们考虑，对不对？”

纵观全篇，林赛都没有用什么非常激烈的言辞为自己辩驳，只是在温和的、有礼地向大雄阐述自己的观点。他的语气抑扬顿挫，恰到好处地将论点包裹在辞藻之中，于不经意间通通灌入大雄的脑海。

这样的做法出奇有效。

更可怕的是……三言两语之中，他给大雄注入了一个相当有力的观点：文明领袖必须对治下文明圈负责，在这种情况下，领袖“叛变混沌”的可能性就非常小——他们不能让治下无辜的文明因为自己的罪行而受到牵连。

但，按照这个理论推下去，宇联高层中唯一没有这种顾虑的人就只有一个。

尹喜。

身为第三文明的代言人，尹喜代表的是一个更加庞大的集体，是已知宇宙中所有的低等文明。但说到底，尹喜和他们都没有直接关系，低等文明更加不可能认同他作为领袖。从这个角度来思考，他才是真正的无拘无束、无牵无挂，什么都不带来也什么都不带走。真要想叛变……也是他叛变的可能性最大！

林赛和尹喜之间，究竟哪个在说谎呢……

“你似乎有些紧张。大雄，其实你完全不必紧张的，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恶意。”林赛的声音从前方坠过来，带着一点点温和的笑意，可大雄却分明从其中感受到了寒冰一样刺骨的东西，“我只是想告诉你……毕竟，宇联里面这么多人。那些没有确切证据的事情，尹喜就这么大刺刺地和你说了……老实说吧，我也不在乎——他跟我较劲不是一天两天，早就习惯了。”

“但……出于大局稳定的考虑，这些话你自己听着就好，不要去到处乱传，可以吗？”

……

大雄没有回答，林赛好像也不介意，就接着自己的往下说。

“在那场审判中，我不得不注意到你和元老文明之间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里昂议长为了救你特地派人去收集区块文明的供词；树则是干脆来为你做辩护人，而以他的身份重量级……可以直接代表绿星的意见；在这场审判后，利露露对你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尹喜从开始就站在你这边；而阿一大总统就更别提了……他甚至都无意掩饰自己对你的关照和青睐。大雄，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被排除在外，真是遗憾呢……”

林赛开玩笑般地将双手抱在胸前，有些轻佻地说道，“所以啊，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对你下黑手……第一，我本来就不会；第二，即便是我想……现在也做不到了。如此多的元老文明联合起来申明要保护你，在已知宇宙中，这就是你最最强而有力的后盾。”

“……我知道了。”大雄谨慎地开口说道，“林赛先生，你似乎是在暗示我……尹先生也没有说出全部的实情？”

“谁说的好呢？”林赛给出一个含糊不清的答案，“由于职位特殊，尹喜没有政治立场，根本不必在乎自己说出的话、做出的事会造成什么后果。也许这就是他认定的‘全部实情’，他在宇联内部又找不到倾诉对象，于是就来和你说；又或许……他早已经看出了你在宇联内会得到关照，进而并入军籍、继续晋升，日后必做大官。所以想抢先一步在你脑海里注入‘林赛·加西亚是无胆匪类’这种印象，免得你将来被我争取过去。大雄，我也不是让你从此之后就再也不信任尹喜说的每一个字，我的意思是——你是个聪明人，对于任何人，包括我说的话，都不要全信，也不要不信，明白吗？”

……

横向对比，林赛的寿命其实和尹喜差不了多少。

唯一不同的是，他就是作为一个政治家出生的……在无数年的争斗中，林赛重振了加西亚家族，在艾洛卡母星上站稳脚跟，并一步步地走到了今天的地位。论硬实力，他自然不能和尹喜相提并论，毕竟后者甚至能与十二位星云战神旗鼓相当。但若是论蛊惑人心、玩弄权术……他可比尹喜要擅长不少。此时此刻，大雄之所以还未被完全说服，只是因为尹喜比林赛先一步接触到了他……先入为主的观念深深植根在他的脑海里，一时改不过来。

所以他才会在糊涂之中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既然如此，林赛，你能够自证清白吗？”

“……呵。”林赛·加西亚稍微怔了一会儿，轻飘飘地笑了一声，反问道，“大雄，尹喜能向你证明我有罪吗？

如果他不能的话……就说明我无罪，为什么还要自证清白呢？”

————

一面说着，二人已经走到了一栋擎起的雪白色大厦之下。这周围的建筑群忽然一下子变得稀稀拉拉，大片大片的白沙平原裸露出来。地面之上，隐隐还闪烁着些许湛蓝色的信号灯，像极了一座简易的机场。

眼见地方不对，大雄不禁狐疑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还记得我刚才和你说的吗？”林赛只管自己往前走，没有回头，“阿一大总统会给你安排一个简单易行的任务，做完了之后，你直接升任为宇联特席执行官，然后就可以回家了。而现在……就是你完成它的时候。这是赛托尔星政府的一个飞船泊入港口，法律允许超空间航行，在这里可以直接把曲率引擎打开，加速到光速。”

“现在就去？！”大雄吃了一惊，“没有人提前通知我啊！”

“有啊。我不就是吗？”林赛温吞吞地说道，“你放心吧，任务本身没有难度，仅仅只是让你去送一封信而已……去的地方也不是什么死亡领域，都是宇联自己的领地，你去了之后见到的也都是自家人。总而言之，这场任何很和平，绝对的和平，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枪林弹雨，没有阴谋诡计……你平安地去，送完信，就平安地回来。然后我们正式授予你军衔……这场闹剧就算结束了。”

“……你们这一套先斩后奏也真是绝了。”大雄眯着眼睛，略有些不善地说道，“如果真的只是在宇联治下的领地里面送一封信，这种事情派谁去都一样，为什么非我不可呢？就算是做成了这种事得到军衔……也没什么好得意的吧？仅仅只是送了封信，就得到宇联内部一个地位不低的闲职，这对其他在一线战场浴血奋战的战士们是不是不大公平呢？”

“哈……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多了。”林赛有些惊讶地赞了他一句，“但你也别把这趟任务想的太简单。让你去的地方……还是有一定特殊性的，宇联内部的人有诸多不便。若是你能够完美地执行这趟任务，也说明你有足够的能力胜任宇联上下的职位。”

“哦？”大雄挑了挑眉毛，“此话怎讲？”

“大雄，在接受审判的时候，你应该也注意到了……有一张王座是空着的。事实上，它已经空了将近四十年，那位元老足足四十年没有参与宇联组织的任何活动！尤其是最近，甚至连一点点消息都没有了，她像是完全将自己封闭在母星上，销声匿迹……高层已经几次派出信使去提醒他们肩负起元老文明的职责，最终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所以，这时候就需要你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