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观悠身后立着廖寅、廖庆炎等小辈,墨云书后面也有墨家少爷小姐小心服侍。
他们二人本来似乎满身都是闲情逸致的洒脱,可是突然,墨恒降临到托日城,墨云书脸色不变,眼眸中却深沉如海,下棋时,气势凌厉了许多。
廖观悠转头看了看脸色大变、浑身僵硬的廖寅,微微摇了摇头,向墨云书叹道:“道友,你那嫡子天纵奇才,如此年岁便参破瓶颈,得成返虚道行。奈何,他心机太深,那业火也与你逍遥之道不同。早年他以廖寅为由,挑拨你我两家,竟险些让你我因为小事而酿出大错。可叹,可叹。”
墨云书沉沉不语。他在知悉一切之后,便明白墨恒给他惹了无数麻烦,那些麻烦看似不起眼,但真的任凭它们发展下去,必定会蚕食掉他莫大的气运!更何况,墨恒已经亲手坏了他不小气运,更夺了他倚重为杀手锏的三魂宝印……如今得知浩然门与天行派对阵之后,墨云书一直坐镇府中炼宝,他看过三生仙石,熟知前世危机,心中更加谨慎。直至今日宝物已成,他才出关来此。
是以,墨云书之前并没有见到墨恒。
换句话说,他墨云书,已经与他思念、愤怒多年的嫡子二十多年未见!
现在,墨恒突然近在咫尺。
墨云书任是气度深沉,也禁不住心情激烈,他胸中情怀复杂到极点,说不出是苍凉、遗憾、懊恼,还是震怒。他停了片刻,而后微微转头,淡淡的向身后道:“你等前去见过恒儿。他是墨家少主,我在此处,他岂能当作不知?你等过去唤他前来见我。”
在他身后,墨问闲、墨问秋两人脸色煞白,其它子女神情也惶惶不安。
原本墨问闲、墨问秋二人早就不在受宠之列,十年前墨府那一场病变,他们二人都险些死去。但这二人不知为何,竟得了乾坤玲珑塔中坐镇的墨一儒的青睐,以至于,他们修炼妙法,服用灵丹,修为在不知从哪里得了好处的墨一儒的帮助下,都成功晋升到了化神初阶。
化神初阶的小辈中,墨问闲、墨问秋二人实力不俗,他们原本也都骄傲。
然而现在,他们即将面对的是那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弹指间千山颠倒、挥袖间斗转星移的返虚王者!偏偏那位能用一只手指将他们碾碎一万次的王者,还是自幼受尽他们欺压的墨恒!
蓬芦敞亮,他们之前已经看到墨恒如王者降临一般的气魄,真真不弱于在他们眼中如神如圣的墨云书。他们想起墨恒幼时的情景,再对照现在,心中只觉荒谬,只觉匪夷所思!怎的到了如此地步?但他们不敢违拗墨云书半点,尽管惴惴不安,仍旧有礼有节的躬身应是,鱼贯而出。
唯有廖观悠看出什么,似是悲悯的看了他们一眼,叹道:“道友果决。”
墨云书神情越发漠然,手中有力的落下一子:“需得给他个交代。”
而后才要他给我个交代。
托日城前,墨问闲等人持令箭前来,浩然门众人冷眼相对,但也没人故意为难。有童子禀报到蓬芦门前,然后门前的传话小童再进入通稟,言道:“有墨府众位少爷小姐求见业火王墨前辈。”
蓬芦内众人都不是普通,此事又没有遮掩天机,他们大多已经算知因果。
墨恒面色不改:“一别多年,是应见上一见,但此处清静,岂能让那些污浊庶辈坏了地方?”他转头向小童吩咐,“你去回知,令他们将我车架牵来,先将独角避水兽侍弄罢了,再来回禀。”说完,他自回过头去,与虎玄青说笑。他是真真切切的,全然不把此事当作什么。
其它几位返虚王者都是天地间有数的顶尖大能,自然知晓他与虎玄青的关系。但虎玄青沉稳坦荡,墨恒也是不躲不避,不遮不掩,对待虎玄青不仅大方亲厚,更是守护稳妥,墨恒本人也是气度如仙,风骨清傲,便无人取笑。反而有人对他们更加高看一眼,道是“返璞归真之性情”。
外面,墨问闲等人听得小童回话,脸色都涨得通红。他们再怎么也是一方返虚王者的亲生子女,本身也都是修行强者,在一众修行国家,便是皇家太子也需对他们礼数有加!墨问秋气得胸中针刺一般的疼,柳眉一竖,脱口而出道:“欺人太甚!当我们是奴仆吗?他仗着——”
“大胆!”“你闭嘴!”“岂敢冒犯返虚王者!”
墨家其他人骇了一跳,无不惊怒,他们刚才只是羞臊于大失颜面,但墨问秋这么一喝,他们说不定立马就会失了性命!当年炼气境界的墨恒都险些将他们杀光,更何况如今手段通天的业火王!他们纷纷喝止,又有人向那脸色难看的小童连连作揖,“道友莫要理她,她是个愚蠢的。”
连墨问闲都沉默不敢言语,只是双手有些发抖,不知是害怕日后情景,还是单纯的出于愤怒。
墨问秋也回过神来,似乎感觉到蓬芦内两道森寒目光,她蓦地一个机灵,脸色惨白如纸,再也不敢吱声。但她这么含怒大喝的一句话,倒让墨家其他少爷小姐动作快了起来,主动请教墨恒的车架在何处。那小童仔细看了他们一眼,面色不改,依然有礼,指着另一童子道:“诸位道友请随他去。”
过了片刻,墨家众位少爷小姐簇拥着墨恒车架来到蓬芦前面。
墨恒不必待他们相请,便与虎玄青踱步而出。到得墨恒如今境界,若是再与墨问闲、墨问秋这等蝼蚁纠缠着斤斤计较,那才叫贻笑大方。墨恒看也没看死死的低着头的墨问闲等人一眼,径直上了车,与虎玄青一起坐定。墨恒垂眸默算,虎玄青向外沉声道:“走吧。”
托日城、金焜城之间的场地中,天行派和浩然门的两位强者还在斗法,一片不可开交。
墨恒自不会嚣张冲撞,两名赶车的青虎小妖得到指点,将车架规避一侧。
他们后方墨问闲、墨问秋等人飞遁尾随,个个静默紧张。
七宝莲台车行到中央,四头独角避水兽突然齐齐顿住。
墨问闲等人一愣,直到这时,他们才听到墨恒的声音,相对于二十多年前清澈而略嫌稚嫩,如今墨恒语声轻轻却朗朗,低沉如雨打屋瓦,话意却让墨问闲等人如堕冰窖:“今日,是该与你们做个了断。让你们多活这些年,是我的仁慈,却对不住母亲的大仇。”
当年意若秋中毒至深,墨府一众夫人少爷小姐争相欺压搜刮好处,墨恒当年小小年纪就将一切狠狠的记在心底,将那些欺压他们母子的人死死烙印在心。
墨问闲第一个反应过来,因为他一直心觉不妙,紧张戒备,此时他头皮发麻,浑身冰凉,不等墨恒话语落音,当即大吼一声:“逃!”他的吼声惊醒了墨问秋等人,顿时一场尖叫混乱。
墨恒没有理会外面的逃亡,他说话时早已无声无息的布下阵法,那些人即便有化神道行,也飞遁不出三五里去。他在车中取出梨木剑,向旁边虎玄青道:“这是我母亲亲手祭炼,当年她一身宝物都被抢走,自身中毒,修为近乎于废,只能将它埋在梨树下。我一直没有再炼它。”
虎玄青见那梨木剑只有一层禁制,想到墨恒多年凄苦,不由心下又怒又怜,暗暗一叹,强健的臂膀揽住墨恒笔直刚硬的脊背,低声道:“当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一切有我,看谁再敢欺你。”
墨恒祭起梨木剑,这才转头看向车外,见墨家众人都向墨云书所在的金焜城蓬芦方向逃亡,他皱眉摇头:“一群蠢物,他们至今不知墨云书是拿他们当作筹码,才换我前去与之对阵了断。墨云书也是小觑了我,他当我会一直躲着他么?堂堂正正邀我一战,我岂会退避?不论墨云书真意为何,他竟能做到这步,可见其秉性之凉薄。着实令我不耻。”
本来子不言父过,但墨云书在墨恒心中,早就由渴盼仰慕的“父”变为不屑同谋的“仇”。
墨恒说话间,单手一指,往虚立身前的梨木剑上一弹。便见那只有一重禁制的小小梨木剑倏然嗡嗡作响,通体都是清光,清光裹着梨木剑瞬间飞出车外。
“啊!”
墨问闲飞遁在最前,却也第一个惨呼。
梨木剑化为清光,区区低阶法器,在墨恒强悍的法力加持下,却轻而易举的刺破墨问闲身周环绕的宝盾、激发护体的甲衣,将他透心而过。随后,梨木剑不等墨问闲坠地挣命,又往其头颅下一绕,墨问闲就此尸首分离。梨木剑清光潋滟,圣洁无比,轻轻一震,将墨问闲魂魄震散。
墨问秋距离墨问闲最近,眼看日渐强大的化神境界墨问闲,竟转眼就被一柄不起眼的木剑杀得魂飞魄散!她骇得喉中咯咯作响,竟连尖叫都叫不出来。她再也没有机会尖叫,她只觉心口一阵痛苦到极点的冰凉,是那梨木剑倏然飞至,将她穿心刺透。梨木剑再一环绕,一切烟消云散。
梨木剑如此往复,在墨家一种鬼哭狼嚎、跪地求饶的少爷小姐中间穿行。
梨木剑并未将他们杀光,却也一连杀死六人。
原本十一人,转眼之间,六具残尸洒血当场。剩余的五个见梨木剑飞回,又听墨恒淡淡道:“你们罪不至死,所有过错当年已经处罚,且自去吧。”他们一下子瘫软在地,无声的涕泗横流。
梨木剑飞回墨恒手中,剑身纤尘不染,洁净如初。
墨恒向金焜城定定看了一眼,仿佛与墨云书对视,黑炯的眼眸森亮逼人,而后他将梨木剑一扬,便见清光裹着梨木剑,沿着一道虚幻不清的通道窜行,仿佛刹那间就穿过千万里。正是墨恒暗中动用须弥宝镜的先天虚幻法则,将梨木剑送入了墨府。
金焜城前,蓬芦中,墨云书脸色一变,蓦地抬头,英俊的脸庞阴沉如乌云——墨府中,当年残害、欺压过意若秋和墨恒母子之人,一个不落,全被一柄天外飞来的清光木剑灭杀。
杀人不问正道,行事只凭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