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宁予帮忙抬尸体的时候,仔细地查验过尸体上的伤痕,当时并没有出现这几道淤青,如今想来,这些淤青一定就发生在死亡前夕,所以直到死后血液沉淀下来才渐渐显露出形状。不过其他人说他犯过癫痫,那么这些痕迹也有可能是抢救留下的,于是宁予将尸体扶起来,以手指对准淤青的轮廓,试图复原这些淤青出现时死者的姿势。
这两道淤痕迹巧妙,必须将尸体上半身面朝下压制在半米高的平台上,然后将胳膊扭到身后,抵住后背。可如果是这样的姿势,他的背后也应该留下同样的瘀痕,于是甘澜掀开他的衬衫,果然在预计的位置找到了一大块淤青。这种姿势可绝对不是抢救留下的,这分明是一次暴力压制!这个动作之下,非常方便另外一个人在他耳后注射试剂。
这个人,不是死于癫痫。
甘澜脱掉手套,握了一下宁予的手。宁予反握住她:“我们明天晚上就走,无论如何不能等了。”
灵堂天棚极高,遮住了从门扉透进来的月光,只有供桌上的几支蜡烛闪闪烁烁,一片阴森恐怖。
就在他们惴惴不安的时候,灵堂里的光线忽然不易察觉的黯淡一下,如果不是两个人心里揣着恐怖的幻想,大概不会察觉到这微弱的变化。宁予警觉地抬起头,便看见供桌左侧的蜡烛火焰比其他的要黯淡一分。宁予经历过这种情况,立刻捻灭蜡烛将里面粘稠的液体重新封锁起来,接着抬手推开了公社后窗。
大风穿堂而过,将依旧稀薄的麻醉气体带出窗子。就在这时候,供桌上其它的蜡烛也纷纷变得暗淡。那些人特意留着他们两个守后半夜,就是早算计好了蜡烛燃烧的时间,如果他们两个没有戒心,照道理这时候已经昏昏沉沉,必然要中此圈套。
宁予拉着甘澜逆风走出灵堂,果然看见月光从十几米外的树后拖出几个影子。甘澜不自主地把手伸进怀里握住了枪,如果对方真打算来硬的,就在这里大开杀戒算了!可偏偏这个时候,他们熟悉的几个学生碰巧找了过来。
宁予松了口气,遥遥问候: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睡呢?”
“我们过来替你们两个一会儿,天太黑,怕你们怕。”
宁予扫了扫树后,那几个鬼魅般的影子依旧在徘徊,这个距离之下,他们无论说什么那些村民都能听见一二,因此他不敢当众向几个人确认计划,只怕连累他们也遭到村民的毒手。
“里面香火太浓,熏得人头疼,我和小橄榄出来喘喘气。”宁予拉着几个人在外面聊天,不叫他们进去,“你们以前知道他有癫痫吗?”
“这是他老毛病了,在学校的时候也犯过。真可惜啊,要是他发作那时候我们几个也在,说不定还能把他救回来。”
宁予皱眉:“那个时候你们不在场?”
“他那天洗漱得快,先去的工厂。唉,现在说也晚了,生死就是一个照面儿的事儿。”
宁予强拉着他们在外面聊了半个小时,然后催促他们赶紧回去休息,说什么也不准他们陪,他和甘澜在料峭的寒风里哆哆嗦嗦站了一个小时,估摸着里面的迷药气体已经散尽了,这才试探着走回去,只见供桌上蜡烛都烧光了。
可两个人还是不敢往里走,便倚在门口说话。
甘澜略有些疑惑:“你不觉得那几个学生太冷静了点?”
“你不是也很镇定吗?”
甘澜摇摇头:“那不一样,那是他们的同伴,要搁我身上——不用说你,就说王毅,如果那个地方躺着的是王毅,我肯定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说辞,别管是失足还是癫痫,我一定要看到证据,要不然这事在我心里就不算完。”
本以为相互搀扶的同伴,竟然就这样轻易抛弃了自己,宁予走近尸体,低低叹了一口气。
“我昨天还告诉他自己的脚踝上被打了一针,那时候我真以为能把他救走。”
“你不能救所有人。”甘澜忽然说:“——等等,你把你被迷晕那事告诉他了?”
甘澜暗想:如果是我要经历一次生死一线,会把给宁予遗言留在哪里?她想着便卷起了尸体左踝的裤腿,蓦然看见一行非常细小的油笔字。
“谨严慎行,他人即地狱。”
任何人看到这句话,都会当成是死者劝慰自己的格言,乃至于那些心怀鬼胎的村民也不会联想到别的事,只有宁予脸色一变,因为这世上唯有他知道,谨言慎行这四个字是他昨天告诉死者的!
在生命的最后一天,亡者费尽心机留给宁予一句绝笔——
他人即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