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张稚嫩的脸庞,他们无论如何都下不了决心。
王毅一脸尴尬:“她才多大?你让我走——”
它敲了敲自己的头:“这具单体患有绝症,寿命不超过三个月,而单体在连接状态下死亡,其意识和思想都将由其他单体分担,我是不死的。身体这种东西,不过装载物而已,必要情况下,我可以用这具单体做活体解剖实验,你们最好接受我对血肉之躯的独特看法。”
它说话的时候,已经捡起了横七竖八的建筑残骸,在入口上搭出一个架子,又脱下衣服铺在地上,用以承载沙石,然后把简易沙袋垒放到架子上。
两人上前帮忙:“那我们快一点!说不定三个人都能走!”
它却再次推开两人:“随着水位增高,必须有人留下持续增加堵塞物的体积。而且我让你们两个活下来,也不是完全出于对人类的同情——你们由此离开之后,要去一个连我都不能接近的地方,找一个连我都不知道在哪里的人,而他将决定人类能不能强行融入变异的生物圈,明白了吗?”
听闻此言,两个人就依次跳下洞口。积水顺着脚面冲刷向通道更深处,那里面有很长一段U型通道,如果他们不能赶在U形管被彻底没过之前爬出去,则将必死无疑。
王毅忽然反应过来,露出一个脑袋:“哎,我可从来没答应过你这些事儿,怎么强行给人家分配活呢?再说拯救世界不是你的工作吗?”
它把他的头按下去,用填满沙砾的衣服堵住缺口。
“活下来的人,都要对自己的物种负责。”
手电不耐水,才一打开就短路了。两人只能摸黑在冷湿阴暗的通道里艰难爬行,路过非常狭小的阶段时,甚至要屏息凝神,将整张脸埋入水里。呼吸器的排气阀在背囊上,他们无法确定呼吸器全部没入水中时,水是否会沿排气阀倒灌入背囊,如果污水和呼吸器里的氢氧化钙发生反应,那么整套呼吸装置都会损毁。
幸亏不到五分钟,他们就赶上了先行者。
实在是这批人一直在基地里养尊处优,体力远没有他们两个好,爬行的速度也没有他们快。他们磨磨蹭蹭抵达U型阶段时,积水的深度已经完全没过了通道低洼处。
呼吸机的面罩并非全密闭,潜入水下时水渗入面罩内,只能暂停呼吸潜伏过这一段路。但积水涌进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们在黑暗里靠意志力屏息凝神,根本不知道前面的水路还有多长,中途只要有一个人憋不住溺死在原地,后续所有人就跟着完蛋!
“原地停下!”王毅说:“现在通道里略微能够转圜,谁感觉自己体力不好,就靠边留在原地,后面的人往前去,有过潜水和游泳经验的人在前面!一会进入U型区域可没办法超车了啊!”
甘澜渐渐感觉呼入的气体开始发热,刚才污水浸没氧气罐之后,不知道损伤了哪里,使得氧气有了烫伤呼吸道的趋势。她紧咬牙关,没有将这件事透露出来,反正就算说出来也没有办法。此时她便让身给后面的王毅,以免自己中途出了问题,把王毅堵死在后面。
王毅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但瞬间理解了她的心思,路过的时候鼓励道:“跟紧我,还差一点就能出去了!”
这段水域又长又黑,甘澜爬在人群最后,既要担心自己的呼吸器出问题,又要担心水域太长自己支持不住,更要担心前面谁中途出茬,自己就要留下陪葬。
好在这一段路程,总算有惊无险的过来了。
几个人相互搀扶着爬出洞口,没敢停留,紧跑两步登上高处的岩石。他们才站稳,下方通道就发出了一阵哭泣般的呜咽声,众人低头看去,只见浑浊的泥沙瞬间喷涌而出,凶猛溅射到三十米开外!紧接着那出口就像打开的水龙头一样喷射着浑浊的水瀑。哪怕再晚三十秒,他们也将随水一起冲进下方的峡谷里。
心惊肉跳。
有人问甘澜:“艾鸶,哦,那个小姑娘呢,她没有出来?”
甘澜沉默片刻:“工事里面进水了,我们商量如何解决积水时,她偷偷给自己注射了一针激活剂,然后它决定留下来做防水工事。”
“她激活了意识体?怎么可能——”说话的人顿了一顿,把话题收住:“唉,是了,凡是被意识体同化过的人,都会在短时间内历经丰富的人生,不能再把她当成孩子看待了。”
“它说,凡是在激活状态下死亡的单体,都会回归到意识体之中,成为不可磨灭的一部分,这是真的吗?”
“当然,它早些时候为了汲取智慧,甚至吸纳了很多年过耄耋的学者,如今他们的身体已经死去,但智慧和思维方式却与它同生。你们只要记住,单体对于它来说就像是棋子,而棋子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整盘棋能够赢。”
几个人说着,便在王毅引领下走向藏在山后民宅里的车,六人落座,这台四人位的电力车就显得异常局促。
甘澜从副驾驶位上回头看着四个人:“它刚刚还和我说宁予回来了,是真的吗?”
“嗯,因为怕他路上出现意外把你急坏了,所以一直没和你说。”靠窗的美人望向窗外,就像是第一次看见这景色一样:“距离我加入组织过去多久了?已经到四月了吧?花真美啊!”
甘澜问:“你作为单体的时候,不也看过这样的景色吗?记忆里应该还有吧?”
“只说记忆的话,我还看过灾难之后的黄石公园、东非大裂谷,以及南极洲上终年不化的冰山,但那仅仅是记忆而已,虚无、飘渺、不能触及内心,果然无论景色还是人生,只有亲自体验过才有意义呀。”
美人说着搭住甘澜的肩:“仪表盘下的抽屉里有注射器,拿一支给我。”
甘澜听话地把注射器交给她:“现在就要吗?”
美人便在狭促的座位上卷起袖口,寻找着静脉的位置:“我已失去了爱人、亲人、同事、朋友,荣耀的身份和地位,还有人生方向和未来,你大概是不明白的,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清醒地活着才是真正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