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郡主一行,厢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当先跨进一只缁色的布履,却是一中年谋士,拱手进门。
“公子,您今日突然做下决定,是否太过仓促?郡主好歹也与那位定了亲,若然叫那人知晓……”但凡男人,遇了这事儿,谁人脸面上挂得住?
倚在窗前,望着楼下幼安乘的软轿远去,公子成轻笑。“你当那人会在意她死活?刘交,你可晓得,他在姓姜的丫头跟前,放了御刑监的探子。进进出出都有人暗中盯梢。反观幼安,出行除了王府随扈,无一人是他打点。咱们这位玉枢公子,心长得偏,偏得厉害。”
若非那女官身边,实在不好下手,他也不会迟迟没有动静。当初女官试,他亦是推手。暗地里帮幼安使一把劲,与她行事上诸多便利。可惜,幼安当不得大用,让那女子进了廷尉衙门。
好容易窥得那人一处软肋,奈何,待他确信无疑,腾出手来,良机已逝。这也怪他,当日犹疑不绝,怕中了顾衍的障眼法。哪里能料想,自来疏离女色之人,竟会对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动情。
“幼安不会张扬,那人亦无心思理会。何人知晓本公子今日所行之事。”两手随意撑在槛窗上,长身玉立的男人,通身温润尔雅,全不在意。
今日宴客,不想竟得了这么个意外之喜。公子成回想起幼安那身细皮嫩肉,颇有些意犹未尽。那女人面相生得好,身子也妖娆,当真是个尤物。可惜,这般绝色,尤不入那人眼。这叫他对那姓姜的那丫头,更为好奇。
求了做家人子么……公子成扶在窗棂上的手指,轻动了动。原本没有的念想,被幼安不甘的恳请,勾得有些不安分。或许,解决了太子,大可一试。
七姑娘不知暗地里有人打自个儿的主意,近几日,在衙门里越来越多被贺大人使唤,已然令她应接不暇。
那人每日早朝进宫,回来指不定时候。他若是回得晚,晌午那会儿,七姑娘便与高女官一道用饭。饭后园子里消消食,廊下坐一坐。可巧,贺大人差事不比顾大人忙碌,得了闲,招她二人干些零碎的活计。
今儿是晒书,明儿轮到阁楼里翻找陈年的卷宗。再一日,给插瓶里剪一支新鲜的花枝。七姑娘名义上虽是顾大人的从史,但贺大人点了名,总不能以这般理由推搪了躲懒。官场上的硬道理,左右逢源,能屈能伸。更何况,还是上峰亲口差遣。
忙活一场,也不是没有回报。底下人深知这位右监大人,燕京盛传好玩乐的性情,时常奉上些孝敬。投贺大人所好,从吃食,到讨好姑娘家的绢花首饰,不一而足。于是,七姑娘被使唤着跑了腿儿,回头贺大人颇为大方,将得来的孝敬,随手拣了做打赏。
起初七姑娘不肯收,连连摆手。贺大人好脾气笑着,也不说应不应。等到那位回衙门,当着他面儿,叫高女官送了一匣子精美的泥彩套娃。
打那日被顾大人颇有深意端看过后,隔日贺大人再要給赏,七姑娘主动提出,她爱侍弄花花草草。既是拒不了,索性挑了花草摆弄。搁墙根儿底下,绝不拿进屋子里去。苦中作乐,进出瞅两眼,全当是赏心悦目,点缀门庭。
眼看着种花草的小陶罐,从门口顺到了窗沿下,再排过去,一溜摆到了内室外墙,日子一天天过去,高女官来得勤,贺大人明着赏赐不值几个铜板的小玩意儿,暗中却是水磨工夫,磨得大伙儿不得不熟络起来。
今早得闲,七姑娘瞅瞅天色,索性提了木桶,握着瓜瓢,挨个儿浇水。
贺帧步入后堂,便见她挽起袖口,露出一截儿皓白的手腕,躬身忙活。缓缓停下步子,贺大人抱臂倚墙,于她不远处,赏看得津津有味。
“大人,烦请您给让让。”
这人站得歪歪扭扭,一副浪荡模样,挡了道儿,纹丝不动。七姑娘无奈,抬头恭谨着,请人给挪个地儿。
贺帧看她一脸闷闷,只觉这人神情很是生动。倒不是每副面孔都美得讨喜,难得却是,她目光神态,无有遮掩,清楚坦荡。有一回被他逮到,她应付得不耐烦了,在他背后大咧咧翻白眼儿。现了形,很是尴尬,寻个借口,匆匆逃离。
这女子像清潭里的水。多数时候,她懒于伪装,心思一眼即明。
贺帧站直身,退开两步,至凭栏处坐下。眼睛盯着她娟秀的侧影,温声问道,“姜女官可会推花牌?”
躬身忙活那人,一听这话,佯装分不开身,头也不回,为难道“不会的”。被绿芙视作自家姑娘看家本事的花牌,此刻被七姑娘嫌弃。
贺大人右腿儿搭膝上,抖一抖袍子,轻抚下颚,若有所思。“当真不会?如此,却是本官那从史道听途说,瞎出主意。回去当罚。”
这人还真是……七姑娘撂下瓜瓢,回身拍一拍手。“大人何故提起花牌。下官也只是略懂些皮毛,倒不怪高女官话没说清楚。”
早知这人不是好糊弄的主。除了那位,眼前这位贺大人,算得她遇上极为难缠之人。有一个词儿,很是衬他。
——笑面虎。
贺帧手肘支阑干上,翘着腿儿,脚尖得意洋洋挑一挑,没个正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