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一回,先打发五姐回房歇着,一面拉了四郎说道:“你妹子虽然年轻糊涂,这件事上倒有些先见之明,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不得不防。这么着,你在文书后头写上,要等到老家儿俱已没了才能分家单过。”
四郎见母亲这般吩咐,也只得又写了一条,母子两个叽叽喳喳商量了半日,方才拍板儿定了,天晚住一夜,第二日一早儿打发四郎上城去回信儿。
却说三郎得了文书,与乔姐儿灯下看了一回,再无不妥之处,因笑道:“怎么样,私凭文书官凭印,这回就可以放心了。”
碧霞奴摇头儿一笑,指着那一条老家儿不死不许分家的条款说道:“瞧瞧,防着我呢。”三郎是个聪明人,早瞧出是母亲脏心烂肺才添了这一款的,伸手捏了浑家的柔夷笑道:“偏生你这丫头水晶心肝,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也罢了,瞧着我面上不与娘计较罢……”
夫妻商议妥当,就着手筹措四郎婚事,这张四郎容貌人品都不出众,又不是张家头生儿子,娶亲有限,碧霞奴初当嫂子的,顾着四郎脸面,意思是大面儿还要好看些,三郎摆了手道:
“他再风光也越不过我去,当日咱们成亲时候便没有大操大办,论理也该比我次一等才是,如今给他一样的操办了就是,用不着做这些表面功夫,倒没得累坏了你。”
乔姐儿听见丈夫吩咐,也只得丢开新媳妇子争强好胜的心气儿,便不精益求精,凡事中规中矩便罢,倒也筹备得妥当热闹。
这一日杜琴官引着,前去拜见柳妈妈,商量迎娶诸事,那柳婆子见了碧霞奴,大呼小叫的道:“哎哟,好个金娘子啊,再想不到三奶奶竟是个绝色的,就是我们院里一等一的花魁娘子也比不得!”
乔姐儿见这婆娘言语粗俗不会说话儿,心下便不乐意,又不好做出来,只得红了脸谦让一回,杜琴官是个精细人儿,赶忙岔开了话头儿笑道:“这回桃姐儿出了门子,妈妈就轻巧多了。”
那柳妈妈叹道:“打发了这蹄子,家里人口更单薄了些,偏生前儿我做头牌的干闺女也给一个大金主讨了小,院里人丁也不兴旺,赶着从官媒手里买了一个小娘子回来,模样儿倒整齐,又叫个翠儿的,正和了我们柳姓了,名字也不用改,就叫柳翠。谁知是个大户人家打发出来的小老婆,贯会乔模乔样,叫我打了两下,如今也会服侍了……”
乔姐儿听见这话心里一惊,心说莫不是看街老爷家中的使女,陷害了丈夫的翠姑娘,竟不知她给夫家打发出来,到了官媒手里竟卖入火坑之中,待要细问几句,一来这事不与自己想干,二来一个年轻媳妇子,只管打听勾栏瓦肆之事也不大好,只得忍住了不曾接下这个话头儿。
一时商议妥当,杜琴官送乔姐儿来家,沿路之上问他道:“敢问琴兄弟一声,方才柳妈妈说的那个柳翠……”琴官不等她说完就笑道:“可不就是前儿给三哥惹了官司的那个主儿么。只因三哥判了当堂释放,舆情都指了那翠姑娘做人不地道。
张大户家七八房小妾,又不差这一个,听了几句街谈巷议,便不耐烦,请了官媒来打发出去,原说指个好人家儿嫁了便罢,谁知他家大娘子深恨这翠姑娘,背地里叫丫头多给了媒婆儿十两银子,指明了要卖到行院里来的。”
乔姐儿听了这话,心里打个寒颤,心说这大户人家又岂是那么好待的,妻妾成群勾心斗角,一步踏错满盘皆输,就好比当日自己不过乡绅人家儿,亲娘尚且叫姨娘摆布死了……初得了这个症候时,当真是万念俱灰,如今想想,竟是因此化去了一劫也未可知,方能遇上丈夫这样的好子弟。
心中想了一回,嘴上说些罪过可惜的场面话,也就不再细问了,来家将此事当做一件奇文说与丈夫知道。三郎也奇道:“竟是这等没福?原先听见她在大户家中使奴唤婢何等尊贵体面,如今不过因为几句闲话,就叫夫主打发出来,却又进了乐籍,夫家竟不问一声。”
乔姐儿叹道:“可见大户人家虽然富贵,人情何等凉薄,竟不如咱们小门小户自在快活,别的不说,只看咱们家与李四兄弟夫妻两个就知道了……”夫妻两个都是心存厚道的人,也不曾幸灾乐祸,只是叹息一番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