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见母亲如此溺爱,只得又劝了一番大道理,薛姨妈到底还是派人去问了两三次,宝钗道:“妈妈真心为哥哥好,倒是为他寻个老道的师傅好生指点才是。爹爹在世的时候,可有提过各人品行?咱们这些掌柜家仆中,哪个忠厚老实,哪个精明能干?”
薛姨妈回忆半晌,说了几个名字,宝钗也同前世最后留在家中的忠仆比较,选出两人,特地请入内宅,好酒好菜款待,说了许多推心置腹的话,薛姨妈触景生情,提起前夫遗德,又是一番眼泪,还是宝钗在旁从容述说,恩威并施,将两个老仆说得涕泪交流,指天誓日,定要将哥子教导好才打发出去。
这边事了,宝钗揉揉眉头,转眼见母亲依旧双目红肿,泪水涟涟,只得又来安抚,不想说没几句,又被母亲带动那无父之孤的心事,连她也红了眼圈,只忍住泪水,退出正房,再打发人出去对薛蟠千叮咛万嘱咐一遍,才满怀心事地回房,才立到门边独自感慨,就听黛玉笑吟吟道:“都说我好哭,怎地今日我好好的,宝姐姐倒在这里哭起来了?”
宝钗道:“你又来闹我,我好好的,哪里在哭了。”要转过脸去,被黛玉一拉站住了,黛玉低头把她迎面一看,拿手指刮她的脸道:“眼圈红得这样,还说假话。怎么,我两这点情分,你还不肯和我说实话不成?”
宝钗见她摇摇走着,自顾自向炕上坐定,手上一把团扇晃晃当当,说话时节拿扇子遮住嘴巴,露出那一双似笑非笑的水眸,心情便不觉爽快起来,笑着过来,也在旁边坐好,扯过她的扇子道:“什么天气,就把这劳什子拿出来了,也不怕别人笑。”
黛玉道:“这是大家名士的风范,你不懂——你莫顾左右而言他,快说,你到底怎么了,总不成是和人抢糖吃抢输了,哭鼻子罢。”
宝钗道:“你别看这扇子扇得风小,感风了也不是玩的,快拿开。”
黛玉就道:“你告诉我为什么哭,我再不扇了。”说着把扇子狠摇了两下,作势咳嗽两声,宝钗明知她是假装,还是心疼,一把上前抢过她的团扇,轻声道:“还不是为了我哥哥。”
黛玉沉默半晌,方笑道:“至少你还有个哥哥。”一句话出口,便低了头,又道:“你若真这么担心,不若倩姨妈同二舅父说,送薛大哥哥去贾家族学罢,好赖考个童生秀才,日后再讨个贤良的嫂子管家,也能立住。我瞧薛大哥哥不是坏人,回回节庆都不忘了给你送东西,待府里姐妹们也好。”到底未嫁女儿,说到婚嫁之事,也红了脸,却依旧一字不乱,只把手在脸颊上遮了一遮。
宝钗并未留意,只叹道:“你不知道,他是个糊涂的,平素做事又顾前不顾后,颇有些个憨气,上京前打死了人,还是妈托了姨妈姨父那里帮忙才了结,他却一点不当回事,依旧在外呼呼喝喝的,须知这里不同老家,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他还这般恣意妄为,日后都不知还会惹下怎样祸事呢!他这样人物,凡是家里疼女儿的,必都不肯许嫁,若肯的,不是贪图我们家的富贵,就是女儿家有那不可见人的短处,讨个贤良的人谈何容易!”
黛玉听她这么说,也觉黯然,反是宝钗又强打起精神笑道:“看我,总和你说这些事,惹得你也生心事,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我自设法尽我的力规劝我哥哥就是,日后总有归处的,你也只叫宝玉上进些,与环兄弟和兰哥儿也不要交恶。”
黛玉道:“谁有空和他们交恶呢?大面儿上的事,我从来都不差礼的,至于往来,本来也没甚么干系,只怕交好也好得有限呢。”
宝钗见她明白,微笑道:“你一贯聪明,是我白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