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随着薛姨妈出来,丫鬟婆子都落在后面,王夫人便望花坛下僻静处走。薛姨妈会意,也走过来,老姐妹两个并排靠着在前。
王夫人就道:“你瞧见她方才说话那样儿了么?什么东西!”
薛姨妈笑道:“她是什么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小门小户里出来的续弦,又没儿子,你理她做什么呢!”
王夫人就愤愤道:“小门小户也要有小门小户的说法,那府里侄儿媳妇就比她强出不知道多少去了。我就是瞧不了她那个样儿,说什么‘宝丫头越来越出色了,不亏是选秀出来的’,人人都知道选秀的事总没个准的,特地拿这个来说嘴有什么意思!她家里好,家里姑娘想参选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茅坑里出来上不了秤的东西,一点子眼力见都没有,抱块秤砣当玉玺,以为自己真是个长辈了!宝丫头三个字也是她配说的么?!”
薛姨妈笑道:“好啦好啦,你就是这个暴脾气,这么些年吃斋念佛也没见你好些,人都说凤哥儿和你不像,我看她才真真是你嫡亲的侄女儿,和你年轻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王夫人就恼道:“你就是脾气太好了,人都欺到你头上了也不知道吭一声!”
薛姨妈道:“我不是见你说了,用不上我么。再说,宝丫头也确实没选上,怨不得别人说。”
王夫人就沉默片刻,强笑道:“蟠儿虽毛躁了些,大体还是个好孩子,平常对你孝顺,对宝丫头也好,再说他年纪还小,以后大了,慢慢懂事了,就好了。”
薛姨妈叹道:“我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么!也是我不好,打小看护得过了,养成现在这么个性子,亏得林丫头她父亲帮忙,带在身边调~教,如今倒比先前好多了,来信的字儿写得好,听着也懂事了,不像以前那样。依我说,当儿子的还是要有个读书的长辈带在身边,从严管教,才是正道,不单是我蟠儿,你宝玉也很该管一管。”
说起儿子,王夫人便也叹道:“我何尝不想管他!只是我如今就这么一个冤家,又是个生来质弱的,管得狠了,只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和珠儿似的,那我可该指望谁呢!且老太太也护着他。”
薛姨妈道:“说是如此,你可以把他叫到身前叫他替你念书抄经,一则收敛他的心性,二则他也可以练些字儿背些典故在肚里。我常看你叫环儿抄经,那么猴崽子似的一个人,现在字练出来了,在姐夫面前长了脸,倒还叫你落个刻薄庶子的名头,也不知你图什么!”
王夫人又恼了,道:“又是哪个下流种子在背后下舌头!说我刻薄他,你自己看看,月例衣食,我何曾薄待过他?宝玉跟前那是老太太喜欢,拿自己的体己贴补的,是做老太太的心意,其余该他的我哪一样没给他?”
薛姨妈见她如此,只好笑着把话带过去,因说到近日之事,无非是年节的打点并黛玉之病请了太医,薛姨妈道:“那位太医既是通家,又好小儿科,不如你和姐夫说说,也替宝玉看看,他小孩儿家,虽算不上三灾两病的,却也着实有些子娇弱,请太医看看,对症补补,许是好呢。”
不说还好,一说王夫人就又冷笑起来,道:“人家是探花的女儿,国公夫人的外孙女,我们宝玉是哪个牌头上的人值得请太医呢,妹妹也太高看了他。”
薛姨妈苦笑道:“还没过年呢,你怎么就和吃了炮仗一样!一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拿来发作,可见你这么多年念佛都是假的,忘不了那些事才是真的。”
王夫人益发愤懑道:“你都说是陈芝麻烂谷子了,还有什么忘得了忘不了的。”
薛姨妈道:“我管你忘得了忘不了!那个人已经作古,你也是有孙子的人了,这么记着又是何苦来哉。当年大家姐妹也是极要好的,真不知她哪里就得罪了你,值得你记这么些年。”
王夫人哼道:“她得罪我?你太高看了我了,你没听老太太怎么说么?她那时候才真真是大家千金,我们这些,究竟都是路边野草,入不得人眼的。”
薛姨妈见她固执,也无可奈何,两个说一会子话就散了。
天还早,薛姨妈便又绕到黛玉处,远远就见青雀、雪雁和几个小丫头在外面踢毽子玩,看见薛姨妈都纷纷停下来问好。
薛姨妈问青雀:“姑娘呢?”
青雀道:“在廊下陪林姑娘呢。”
薛姨妈转头,果然见帘子里面摆了个大椅子,黛玉被裹得一层层的坐在里面,正扶着紫鹃要起来,薛姨妈慌忙道:“紫鹃让你姑娘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