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府诸孙,贾母虽最疼宝玉,素日待贾琏倒也和蔼,凤姐来闹,她本有意偏心贾琏,因此只是叫人拦住凤姐,并不去叫贾琏,谁知贾琏自己撞上门来,不单不认自己之过,倒还只在那里口口声声说着休妻等话,勾得贾母也来了火气,一拍小几道:“畜生,你倒还有脸来怪她!你自己在外面做的好事,闹得外头都告起我们府里来了,御史也惊动了,现还在前厅和你父亲说话呢,你倒还有脸怪她!”
贾琏并不知府中已经知道京兆尹拿人之事,听说竟惊动了御史,且贾赦又在前厅,吓得魂飞魄散,还强作不知道:“御史来我家,必是拜访父亲或叔叔的,与我有何相干呢!”
气得贾母颤巍巍扶着起来,大喝一声:“跪下!”贾琏不由自主地就跪下去,贾母两手颤抖,怒道:“你这畜生在外头做了什么好事,你自己难道不清楚么?我问你,你院里西厢现在那位是什么身份?你又如何把她从扬州带到子虚胡同?”
贾琏此时方着慌,虽不知西厢又发生何事,只先分辩一处道:“孙儿实是受人欺骗!是…是薛蟠!薛蟠买了她回来,说是良家女子,我一时不查,想着我成亲也有些时候了,一直没有一儿半女,不如纳一房小星,是为开枝散叶之用。”
贾母见他如此说,又见说到子嗣的话,就又看凤姐,凤姐大怒,道:“买卖自有契约,别人不懂,你是惯常处理府中事务的,难道还不懂么!我不信你这么个当家大爷,买个人回来,还会不知她是良是贱!”又哭道:“你若是在府里找,或者索性去外头聘个正经姨娘,我难道还会拦着你不成?平儿难道不是你房里的?我难道还不许你收她了么?你这样出去不明不白地找人,悄悄地养在外头,你想你是什么名声,我又是什么名声?亏得我为了你,好心好意地把她接进府里,当正经姐妹般供着养着,谁知接回来的竟是这么个东西!你这官司出来,差役日日上门要人,公公急眉急眼地要去寻我父亲,叫我去求我哥哥,我哥哥他那里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过用钱填罢了,前前后后,我的私房和我哥的钱已填进去五六百了,御史还不松口,还只要上门和老爷说话,你想他和老爷差着几品呢,老爷为着你的事,又是看茶又是陪座的,连我父亲、哥哥都这么奔忙,都是你做的好事!”
贾琏一听,方知凤姐早已将人接进来,恐怕来兴已经叫她收服,一时深悔不该叫来兴去公堂回话,然而事已做下,他还要指望凤姐脱罪,且贾母又是这个模样,只得改了口风,陪着笑道:“奶奶说的什么话,子虚胡同那位,我原是却不过薛兄好意,所以带了她回来,本想着就立刻告诉府里,或者随便处置了也好,谁知这一阵又有这么些事走不开呢!奶奶把她接进来,那是奶奶的贤良,我原不知道,错怪了奶奶,现下给奶奶陪个不是,求奶奶宽宏大量,饶我一饶吧!奶奶用了多少钱,我双倍的给你,便是大舅哥那一份,我自然也不叫他吃亏的,求奶奶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救我一救,大恩大德,此生不忘!”
凤姐冷笑道:“这时候你倒想起我是你老婆来了!你方才要打要杀,要休妻的时候怎么想不起我呢!这还是老太太面前,你就这么个样儿,要是不在,还不知你要把我作践成个什么样子呢!”
贾琏忙道:“我的好二奶奶,我是灌了几杯黄汤,所以逞那酒后英雄呢!我素日是什么人,奶奶还不知道么?”
贾母见凤姐似有回转之心,也见机道:“赔不是也要有赔不是的诚心,你这么空口白牙的,叫人怎么信?”
凤姐道:“他不从我这里要东西就不错了!我还指望他呢!老太太问问,那西厢里的头上戴的一对红珊瑚簪子,手腕上一对半斤多的金镯子,都是哪里来的?还不都是他从我手里抠出去了,再拿去给别人做人情!”
贾琏笑道:“她是什么身份,她戴的东西,还值得奶奶这么惦记?明日我就叫小子们,替奶奶打一副好头脸,镯子打一斤重的,嵌宝石——好奶奶,你实惠也占够了,可饶了我罢!”
凤姐听罢哼了一声,慢慢收了眼泪,还不说话。
贾母忙道:“可怜她这么霸王似的人儿,唬得如今这个样儿,站都站不住了,你还只顾着自己说,都不知道去扶扶她?”
贾琏听了几步上前,扶着凤姐笑道:“奶奶辛苦,快靠一靠。”
凤姐作势推了他一把,贾琏哪里肯让她推开,笑嘻嘻拉着她,贾母道:“好了好了,夫妻两个,和和睦睦,才是正道。凤儿这些天也实是累了,琏儿快陪她出去好生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