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不过手上烫了几个燎泡,倒把袭人几个吓得不小,几人团团围住宝玉,七嘴八舌地问起始末,宝玉略说了几句,又道:“老太太若没问,便不要说。若问了,就说是我自己不小心烫的。”
晴雯这会子工夫已经从前头打听得详细消息,走来道:“爷这脾气待我们也就算了,待他们那么和善做什么呢!今日是泼灯油,明儿恐怕连我们屋子都要烧了!”
袭人扯她袖子道:“你就少说两句。”
晴雯冷哼一声,见宝玉有众人围着,自己倒不便忙着上前,因走到里头,将几样清凉败火的成药拿出来,丢给宝玉。
宝玉道:“才在太太那里敷过药了。”
袭人笑道:“这是成药,吃一丸,恢复得快些。”说着打开,拿一丸喂宝玉吃了。
宝玉虽是一贯的和善性子,并不与贾环计较,然而究竟是想到兄弟手足之间如此,心中不乐,和众婢敷衍几句,自己入内躺着。
几个丫头见他不自在,也就四散不去理他。
谁知那李妈妈在外头喝了酒进来,见院子里只几个小丫头在玩九连环,只当宝玉还在王夫人那里,就指着她们骂道:“我一不在,你们一个个倒好偷起懒来了!几位姑娘也不管管。”
才说一句,只见晴雯摔帘子出来,刚要说话,后面袭人隔着门叫“麝月”,麝月就忙站出来扯了扯她的袖子,晴雯把手臂一抬,一手理着袖子道:“袖子都叫你们扯坏了,到时候没衣裳穿,我就穿你们的!”冷哼一声,支使着小丫头去打水去了。
麝月方向李嬷嬷道:“二爷才用了药,躺着睡呢,妈妈在外头这么大呼小叫的,吵着了二爷,我们这位小爷的脾气妈妈是知道的,到时候叫人撵了出去,可不能怨我们。”
李妈妈本不意宝玉并几个大丫头都在,面上过不去,追着她问道:“又是为着什么事要吃药?你们总不让我近身,你们若是服侍得好也就罢了,服侍得三天两头生病吃药的,还好意思说我!”
晴雯已经从那头又过来,闻言冷笑道:“这话妈妈不该问我们,该问前头的人去,看是她们倒是怎么服侍的,叫我们爷给烫得那么样!”说着又一甩帘子进去,李妈妈只听得里面袭人隐约说“不让说”等话,又听晴雯在那里说什么“三爷”“太太”,心中生疑,自己走到王夫人院子里一打听,问明前因后果,顿时一股怒火直冲百会,仗着自己脸老,隔日便去贾母那里如此这般回报一番。
贾母正想宝玉怎么一连几天下了学不来请安,得知此事,气得早饭都没用,一叠声只命“叫那畜生来”!众人不敢怠慢,连忙出去传了贾政,贾政才刚下衙,听见母亲传唤得急,不知究竟是何事体,连衣裳也没换就匆匆入内,进门只见贾母满面泪痕,劈头就道:“你养的好儿子!”
贾政听见这话,满心纳闷,陪着笑道:“可是宝玉惹母亲生气了?我见他近日忙着读书,想着他小孩子家,不好太过催逼,所以管教上松懈了些,我马上就叫他来和母亲磕头赔罪。”
贾母大怒道:“你自己几个儿子,自己倒不知么?宝玉这样乖巧的孩子,如何能惹我生气!”
贾政听了,越发摸不着头脑,暗忖宝玉之外,便是贾环,只是贾环一贯不到贾母跟前来的,如何又令贾母气得如此?因只陪着小心道:“母亲这话说得儿子都糊涂了,究竟环儿又做下什么事,令母亲如此动怒?”
贾母冷笑道:“他做下什么事?他是要我的命呢!”因喝命李嬷嬷道:“你说!”
贾政见把宝玉的乳母又牵扯出来,忙站住问:“到底怎么回事?”
李嬷嬷就添油加醋地把事情一说,贾政毕竟久历官场,见这李*言过其辞,先已经有了几分不信,且又觉贾环小小年纪,不至于故意要烫伤兄弟,然而母亲动怒至此,没个交代,到底说不过去,因此只是赔笑安慰一阵,出门就喝令叫了贾环来,责他读书不力、不敬长兄,命家人打二十板子。
那外头还在传贾环,里头凤姐已经知道消息,派平儿去前头传了句话,家奴们惯会看人下菜碟儿,见是老太太的意思要打,又见凤姐嘱咐,便下了死手狠命盖了二十来下,把个贾环打得奄奄一息,赵姨娘在里头不知,本来还喜滋滋从王夫人处出来,回屋就见儿子面白气弱,躺在床上人事不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连哭带骂地问明缘由,恨得啖指咬舌,指天誓日,不敢骂贾母并贾政,就在心里把凤姐与宝玉咒个不住,连宝钗都带上了,只恨她提醒了宝玉一声,好像宝钗不叫那一声,这会儿宝玉已经瞎了,满府冠带已经传与她儿子了似的。
也是凑巧,那一日宝玉寄名的干娘马道婆进府来请安,她心里是想叫贾母替宝玉多点灯油,因此吹得天花乱坠,一会说南安郡王府里的太妃如何,一会又说锦田侯的诰命如何。
宝钗与黛玉两个正陪着贾母坐着,听见说南安郡王太妃“许的多,愿心大,一天是四十八斤油,一斤灯草”,两个便对视一眼,黛玉拉拉宝钗的手,宝钗点点头,忽然又附耳道:“我记得妈也给我们两个舍了灯油的,如今你身子健旺,说不得有灵,改日叫妈再多添几斤的好。”
黛玉道:“这些个邪门歪道的话,你怎么也肯信!”
宝钗道:“我这样的,才是最该信这些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