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金桂正是得意之时,不自觉就将素日的作风带出来,张口骂道:“什么好不好的?现成的银子到手是真的,不然府里开支不够,那位还不是指着我的嫁妆?你觉得这样不好,用你老婆的嫁妆补贴家里,难道就好么?”
贾琏见她忽然这样气盛,倒有几分凤姐的架势,心里一突,只是他今时不同往日,面上并不带出来,只笑道:“我不过白说一句,怎么就惹你发这样火了?你素日可不是这样。”
夏金桂听了,才转过脸色,柔声道:“我那不是替二爷你着急么?如今家里浑没个进项,开支却还是这样多,这么多人,吃喝拉撒,都从哪里来?没了钱,连下人都瞧你不起。你看那个赖大,如今对我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仗着他儿子是个官儿,我们老爷不是官了,拿张做致,我就见不得他那个样儿!”
贾琏道:“他原也算不得我们家的家生子了,你便由他又怎地,以后说不得我们还要靠他接济呢。”
夏金桂不以为然,倒也不再多说。
贾琏心内自有计较,哄她几句,当晚寻了个借口,留宿在外,并不回家。
黛玉无端受了一场气,倒把思念贾母之心略淡了几分,恨的又走来宝钗这里,和她抱怨道:“我从前觉得大舅舅和琏二哥哥还是有几分见识的,怎么如今一个两个都这么短视,他们没了进项,日后还不是依靠二舅舅和宝玉,平白地得罪了他们,有什么好处?”
宝钗劝道:“你嫁给宝玉,不过是个虚名头,又替他家里操这许多心做什么?依我说,你第一快些装病,千万不要管家,第二正好也是要守孝分房的,就索性和宝玉连院子也分开,还到园子里来住也使得。我们两还近些。”
黛玉横她道:“我知道你的心,宝玉要守孝,我也要守孝的,住得近了,也不许你动手动脚。”
宝钗跌足道:“你把我当什么人呢?我不过想着多见你一见,也好就近照看你,你瞧你现在瘦得都不成个人形了,我一日又见不到你几面,连你是否冷了热了,困不困,饿不饿都不知道,我心里挂念,你就不心疼么?”她说得委屈,也学黛玉平时的样儿,伸手拽黛玉的袖子,黛玉一见,心也软了,面上道:“你打什么主意,我都一清二楚,孝期未满,我是不会同你亲热的,别说只是住得近,就住在一起,也是一样!”
宝钗满脸含笑道:“是极是极,我绝不动你,便是你叫我动,我也不动,好不好?”
黛玉瞟她一眼,见她迎出来得急,那衣带还半散着,微微一笑,替她重新系上,又发愁道:“我本来以为我想的已经够糟了,没成想这家里竟是个无底洞似的,多少银子下去,只是填不满,我父亲给我陪送的原算是丰盛了,如今看来,只怕还远远不够。”
宝钗皱眉道:“哪有一进来就叫你拿嫁妆填婆家的道理?你别太实诚了。”
黛玉悄声道:“不是我实诚,是实在没办法,前儿我在太太那里,听到说江南甄家的人来送东西,太太虽然客客气气地回绝了,看那脸色,却是不大好,我一想,她只怕是舍不得那点子钱,想要替人家存东西呢,这要一收了,那我们之前的心思不就白费了么?倒不如我出一点,太太看家里还过得下去,也就不急着收人家的东西,好赖把这一阵混过去再说。”
宝钗忽然就后悔起来:“我怎么就糊里糊涂地把你嫁进这里来了?里里外外,糟心事忒多!”
黛玉笑道:“豪门大族,哪个不是这样呢?他家还算好的了,不然我父亲怎么会这么爽快答应亲事?”
宝钗道:“林姑父总是有计较的。”口虽如此,心内到底怏怏不乐,盖因当初事情未成之时,所求只是成事,然而事情既成,又不免觉得黛玉受了委屈,少不得自怨自责,闷闷地生起自己的气来。
黛玉见了,安慰她道:“你放心,我父亲已经叮咛过二舅舅了,他是懂道理的,大面上过得去就好了,旁的再说罢。”又逗宝钗她在行的事:“你那些地还没卖罢?我听老爷说,圣上已经批了行宫的地方了,就在你买的地旁边,这一涨可了不得。”
宝钗笑道:“如今已经有几家官儿来打听价钱了,我等它再涨一点就卖了,一来一回,总有三倍的赚头。再拿这钱到外城买点宅子,京官越来越多,城里一进二进的宅子也越来越俏,我多买点在手上,你也可以劝林姑父买点。”
黛玉抿嘴笑道:“那回跟他说过之后,他就买了,连我也买了呢,行宫边上的地涨起来可不止三倍罢,怎么这么早就卖了?”
宝钗道:“早些卖了,大家还可以和和气气,到了晚点,地价再贵,人家王公侯府的跟我来买,我还敢跟他要市价不成?趁早把这麻烦出手了,反正钱是赚不完的。”
黛玉笑道:“那我也卖了,你替我看着,有消息派个人来吱一声。”
宝钗就盯着她笑道:“有消息了,我亲自来找你,好好地对你‘吱’一声,好不好?”
黛玉被她笑得莫名红了脸,把手在她手上一拍,道:“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