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皆知,押在大理寺的,不是重犯要犯,便是高官显达,因在此处的多半是圣意未定、裁决未知,死灰复燃,也未可知,因此内外门子胥吏,待人都还留着余地,那看守的人看见凤姐吐了血,你看我我看你,个个都看典狱,典狱虽笃定王家再无翻身之日,被这许多人看着,也难免有些心虚,挥一挥手,命人将那凤姐的嫂子和妹妹放出来,却将凤姐单独关在一间——狱中的门道,单人一处倒未必是好事,盖因单间往往偏僻孤苦,许多人在里面受不住这极致的空虚寂寞,心志极易动摇,这典狱看着是照顾凤姐,其实特地将她家人隔开,正是恼她前时出言无状,要给她些教训。
这里头的门路,凤姐都不知道,更别提王府众人了,任人将凤姐抬到那头,单独关押,凤姐昏昏沉沉地给关了进去,醒来时只觉四周昏暗异常,一时也不知日月时辰,起身想要问问身边的人,谁知四面都没人在,再走一步,才见自己这里是一个密闭的屋子,里头有许多湿透的稻草,门边有个小窗,凤姐走到窗边向外一看,隐约见得到远处的母亲与姐妹们,想要叫喊,又恐惹来看守的人责骂,身上本来穿着的锦绣衣裳,早已被人剥得七零八落,身上只罩着一件腌臜的外袍,监中潮湿闷热,这袍子又是油腻不透风的料子,立时就将她额上憋出了汗来,挑剔地拨弄了一下地上的稻草,见这东西还算干净,才略用脚拨出一块来,慢慢坐在上面,回想被捉拿那一日的兵荒马乱,至今依旧愤愤不平,又不知她父亲现在何处,生死如何,免不了又有些惶惑,然而又觉不能就此自暴自弃,因此低落片刻,便强打精神,自己盘算家中亲眷,看看可以向谁求助。
谁知家中平日里看似赫赫扬扬,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仔细一算,真正亲近的却依旧还是那么几家——薛家只富不贵,一个薛蟠又没甚么出息,早是指望不上的;贾家早与自家交恶,只剩面子情分罢了,未必肯施援手,且他家里自身尚且难保,遑论保住王家了;母亲、嫂子的娘家至今仍未有人来看望,其心也可想而知。
凤姐越想起这些亲戚,就越觉烦闷,兼之口内干渴,刚想要张口叫平儿端杯水,又立刻反应过来,苦笑着摇摇头,立时又顿住了——不单母亲、嫂子的娘家,连平儿也不曾来探望过她。
凤姐仔细回忆起入狱这几天的遭遇,起先是薛蟠买通看守,送进来了些衣服用品,后来是父亲的几个老下属,连王夫人也派人打点了些点心饮食进来,独独平儿,既无一言,又无一物,前几日凤姐无暇他顾,如今细想起来,一颗心立时就冷了下去,连牢房中的闷热也忘了,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又觉头晕眼热,只得坐下,揣摩平儿用心——起初她还想着平儿许是事忙,或是因人微势小,不得入内,然而又想起自己存了那许多银两田地在平儿处,便是用钱砸也该砸进来了,况且连薛蟠都能进来,如平儿这等才干,不至于被拦在门外,再往深想,那念头越发不堪,凤姐却自己停住,不愿意再往坏处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