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从前贾府鼎盛之时,区区四十两银子是决然入不了周瑞家的法眼的。然而贾府式微,王家也被抄了,留下的家生子们过得早已远不如以往,周瑞家的掂了掂银子的分量,略想了一回,叫她男人来,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一会子话,周瑞家的出来叫她家里的婆子道:“明早一开门就去请赖大奶奶,就说午后我从太太那里回来,想和她说说话。”
那婆子恭恭敬敬应了,周瑞家的便又进去,自己将银子收好,一夜无话。
贾政因林海不肯收礼,本欲亲自上门探问,然而一则他孝期未过,不大好就这么四处走动,二则过年时候,家里事务繁多,族中种种,都要贾政处置,今年还不比前几年,贾蓉这些时候越发地憔悴,腊月里就说已经不能出门,宁府又无其他男丁,尤氏只能托到贾政头上;贾赦酒色上头实在太过,自秋天起就有些不大好,夏金桂先还作势叫人四处延请名医,后来见他病中依旧不改那两样毛病,且挥霍又实在太过,便渐渐的不大肯出钱了,她不出钱,邢夫人是只会喊穷不会显富的,婆媳两个倒把公公丢在一旁病着,贾政不得已,自己前去看了几次,又催王夫人满城里延医问药,王夫人也只敷衍着请了几个游医来看过,开的都是四平八稳的方子,如人参麝香之类的药是一应没有的,甘草田七之流倒像是不要钱似的往里添,几处相逼,贾赦本来七分的病势便变作了九分,那一日贾政刚过去,便见他忽然睁着眼从床上挣起,拉着贾政的手道:“弟弟,我当初听你的就好了。”
贾政听他说话与从前截然不同,知道怕是回光返照,那两眼中泪水滚滚而下,勉强道:“大哥既想通了,从此以后可把那些毛病都戒了,好生保养,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贾赦摇头微道:“我是不中用了,琏儿如何,且看他自己罢。”说罢又直直倒下去,到底竟没熬过今年——贾琏在外,贾蓉又病着,贾政只得亲自操持丧事,倒把去拜访林海的心又放下。
那一时贾府从上到下都换了衣裳,庭院里挂起孝幔子,贾政又忙打发他自己的男仆去照看贾兰,连贾环也派人接出来在自己身边住着,贾赦病中府里便向南边送信去了,这一回又忙忙地再叫人去报丧。贾政这里一时还未齐备,王夫人又来问门前是否还照旧起鼓手棚牌楼等,又依何等礼节,贾政想旧例天子皆是要追赐官职,然而贾赦乃是戴罪之人,追赠之事先有了几分拿不准,且自家未得旨意,就先把架子摆出来倒不好,因道:“他是捋夺了官职的,还是先照庶人的礼备下,你叫人暗地里再选一套六、七品的丧仪,等有旨意时再换不迟。”
王夫人听了,便一切从简,叫贾芸几个张罗着在铁槛寺停了灵,那里贾政已经派人十万火急地召贾琏回京,新年朝贺也先放在一边,只上折子述说兄长病殁之事。
一本上去,却是苦候了一个多月也未见明旨,那各处的人都看着风向,见没有圣旨,连吊唁也都不来。贾政眼见这墙倒众人推的架势,自己急得几夜不曾合眼,巴巴地算着日子,那一日见门上匆匆进来,忙地就上前问:“可是琏儿到了?”
那小厮慌慌张张道:“不是琏二爷,是察院老爷和什么府的老爷带人过来,说来拜访老爷,奴才见往日并无来往的,又不敢拦着,就先来回老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