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京时,因着宝玉的面子,贾琏也颇与柳湘莲来往过几次。柳湘莲打人的传闻,贾琏也都听过,此刻再见柳湘莲一脸肃杀地按剑而立,早把那告发的心思又息了,堆着笑对宝钗道:“薛妹妹别误会,我方才不过试探一下你的真心,你们既已是下了这样大决心,冒着这么大险也要做这件事,这份心念,实在令我感动,我愿祝你们一臂之力——你们要我做什么,只管说。”
宝钗微微一笑,道:“我托琏二哥做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只消先把我们送回我家,自己回家好生治办你父亲的丧事就是,对了,未免琏二哥健忘,烦请你先写一份书函,不必许多冗语,只要说你祝我和黛玉两人百年好合,我们托你办的事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就好。”
还是寒冷天气,贾琏背上却无端沁出汗来,强笑着道:“我心里自然是祝你二人天长地久、百年好合的,只是这一时半会也无纸笔…”
黛玉不等他说完,便从旁拿出一副笺子,连一只细毫笔一起拍在他面前,贾琏尤自笑道:“没有墨…”却见宝钗开箱拿出一副上好徽墨,连砚台等物,将茶水倒了一杯,胡乱一研,便是万事俱备。
贾琏不得已,只能提笔写了几句,故意将墨滴洒作一团,将纸揉了,赔笑道:“是我的不是,枉费了这样好的笺子,林妹妹,待我回家,再好好地写一副来,可好?”
黛玉只是冷笑不语。倒是柳湘莲忽然一把掀起贾琏的衣裳下摆,拔剑割下一片,摆在桌上,谑笑道:“本来是好一出红袖添香的戏,贾兄偏偏要演成逼上梁山。”顺手将那剑也压在桌上,剑尚未完全出鞘,有一小截露在外面,闪闪发光。
贾琏无法,只得写了,宝钗将书信收好,才把他叫过去细细嘱咐一番,越说贾琏的脸色就越灰暗,然而除了点头,也别无他法。
等宝钗吩咐完,贾琏早已面如土色,垂头丧气地护送着宝钗、黛玉回了薛家,无精打采地回府。
薛姨妈自打听了王夫人那个主意,便是六神无主,白天黑夜地盘算不定,薛蟠是一股劲只是撺掇她要做,见薛姨妈还自犹疑,自己倒悄悄往那府里递了个信,假说是薛姨妈同意了,叫张靖如此这般。
张靖听说,慢慢收了旧日愁容,恢复了从前的温良恭顺。林海正愁黛玉之事,她便日日侍奉茶水,软语宽慰,方姨娘偶有忙不来的地方,她从旁帮忙,处置得甚是妥帖,林海自己一个独生女儿不在身边,有这义女体贴,倒也颇得慰藉,渐渐的府内诸事,都交由她处置,方姨娘身份上多有不便,女眷应酬上缺了些,林海便叫张靖出面,起先还命多派男妇跟随,唯恐薛蟠这傻子一个狠劲上来,半路把人强行劫了去,后来见薛蟠也没个动静,林海只当薛蟠少年人心性,已经将张靖抛诸脑后,一面替张靖不值,一面倒渐渐放了心,许张靖四处去走动。
那一日张靖说要去北门外水月庵里上香,得了林海的许可后便暗暗叫人给薛蟠送信,薛蟠得信便如得了活宝贝一般,撵着小厮就去城外,给那主持送米送布,舍了香油钱,又舍灯钱,舍了灯钱,还连僧衣僧裤等也都备了一二百件去。他嘴又甜,口内师傅长师傅短地喊,那水月庵里见他人又倜傥,出手又这样阔绰,上上下下无不欢喜。薛蟠见讨得人欢心了,方暗暗和住持静虚漏了一两句,却绝口不提是林府姑娘,只说她父亲当过地方学政,如今被人收养在京。静虚听得分明是个孤女,便一口应承下来,叫智能儿带薛蟠去了僧房——这庵庙之中,见不得人之事最多,因此厢房里设了不少暗格密道,好供她们淫乐,此次正好叫薛蟠躲在一处,方姨娘带张靖来上了香,张靖假说累了,要安安静静地躺一会,那静虚忙地就道:“我这里正好有一处厢房,绝安静的,小姐在里面躺着,外头丫鬟们站着,也有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