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这种事儿未婚姑娘没什么可参与的,又不可能到前院去替新郎挡酒,所以在后院的花厅传了一班小戏,迎春等一干未出阁的姑娘被安排在那里看戏吃宴。因为是婚宴,所以戏班演的都是热闹喜庆的戏,锣鼓声天,吵得落春有些头疼,而且尽管府里请的戏班说都是名角,唱得非常好,但是无奈她欣赏不来,而且因为没有字幕,所以她根本听不清楚那些戏子们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得是什么,因此落春借口更衣,跑了出来。
因为今日府里来了很多客人,所以落春也不敢乱走,坐在花厅后面的廊下,百无聊赖的玩着一只九连环。正在无聊之时,站在一旁的品绣悄声提醒道:“姑娘,看,是三姑娘和四姑娘。”落春闻声望去,只见探春和惜春也从席上走了下来,携手并肩似乎要去哪里的样子,见此,她起身跟了上去,并问道:“三姐姐、四姐姐,你们怎么不在花厅听戏,这是要干什么去呀?”
惜春回头,见是落春,笑道:“家里一有事,请来的戏班来来去去唱得都是那么几出,就算唱的再好,也烦了。我和三姐姐在席上呆得无趣,又不好乱走,所以想去看看新娘子的嫁妆,你要不要来?”
举行婚礼的这一天,跟着新娘子一起抬进府里的嫁妆除了家俱被抬进屋里摆好之外,其它的都会摆在院子供人观看,谓之“晒妆”。听惜春说要去看王熙凤的嫁妆,落春的眼睛闪了闪,点头道:“好呀。”笑着带人跟了上来。
一行人来到贾琏和王熙凤的新房,只见大大小小的箱子摆了大半个院子。各色衣料平金、缂丝、织锦、皮毛、洋呢……装了十八台;各色首饰大约有四十几匣,而且盒子里装的极满,连根手指头都插不下去,有一种似乎要溢出来的感觉。各色珠串、佩件、项圈、凤钗、簪子、镯环、耳坠、戒指与零碎珠宝,五光十色,在耀眼的阳光下反射着夺目的光彩,闪得人眼花缭乱。嵌宝如意、一人高的描金大落地钟、宝石攒成的盆景……看得人眼晕;铺盖衣裳、椅披椅套、床帘幔帐、门帘窗帘、针线尺头、鞋袜荷包等等,金丝银线,流光溢彩;各式各样的瓷器、梳洗家什伙儿、胭脂水粉……都不是寻常物件;处处都透着富贵气。
探春和惜春看得是目瞪口呆,落春虽然也被王熙凤丰厚的嫁妆闪到了眼,但是因为早已经有心里准备,所以很快就醒过来神来。反应过来后,落春又注意到,虽然王熙凤的嫁妆很是丰厚,但是嫁妆中代表着“嫁妆本”的土地、店铺还有房屋只有包着彩纸象征着十倾地的十块土坯,至于店铺和房屋并没有看到踪影。
“走,我们到新房里面去看看。”探春看完摆在院外的嫁妆,兴致勃勃的拉着惜春落春进了新房。合着新房尺寸打就的家俱已经摆好,箱柜、书架、多宝格、博物架、拔步床、罗汉床、美人榻、桌椅案几、衣架、屏风……一水的紫檀木料,镶金嵌玉,雕花镂刻,描金绘彩,工艺精湛。最引人瞩目的是,卧室摆放着一面一人多高的西洋玻璃的穿衣大镜,真是说不尽的富贵气象。
探春看过之后,口中不住的啧啧称赞,满眼的欣羡之情,“琏二嫂子的嫁妆居然丰厚至此,可谓是无所不包,真真长了见识,古人所说的‘十里红妆’当是如此吧。”
在这边看守嫁妆的跟着王熙凤陪嫁过来的家人笑道:“这嫁妆呀,就是要把姑娘一辈子要用的银钱衣裳都备齐了,什么恭桶脸盆便是那寿衣寿材都有,为的就是不让婆家人随意欺负新嫁娘,告诉婆家人,我们姑娘底气足得很,吃喝嚼用都用自家,不需要花用婆家的一分一毫。”
落春不知道探春和惜春听了这话是什么感想,但是她想到了王熙凤对贾琏所说的那句“便是把我们王家的地缝扫一扫就够你们贾家用一年的”,这底气确实足得很,只是做媳妇的这么瞧不起婆家,贬低丈夫,好吗?
从贾琏和王熙凤的新房出来,一向但凡姊妹们在一起大多掌握主导权的探春异常沉默起来。因为身份的缘故,刨除落春这个异类,探春比其他姊妹都要早熟。落春注意到了探春的异样,稍微一动念就能猜到探春现在在想什么,心事难解,她自然也不会上前去自讨这个没趣,因此和一旁依然懵懂的惜春笑闹起来。
三人回转花厅看戏,走到路口的时候,双喜迎面快步走来,她看到落春,眼睛顿时一亮,急忙迎了上来,说道:“六姑娘,可算是找到你了,你快去看看吧,太太那边……”话说到一半,看到旁边的探春和惜春又忙住了口。探春眼明心亮,迅速反应了过来,说道:“六妹妹有事你就去忙吧,我和四妹妹先回去了。”说完拉着惜春离开。
等到探春和惜春走远,落春这才问道:“说吧,怎么了,是不是三姨那边出事了?可是在喜宴上丢人了?”自从邢家人在京城安居下来之后,落春怕邢三姨上门闹腾,就将王善保家的大儿及其媳妇派了过去,不过两个人的月钱还是在这边领,算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并且为了让他们忠心做事,还涨了月钱,为的就是看住邢三姨。
这个任务,王大郎夫妻完成的还算是比较好,自从刚进京那天邢家人没打招呼突兀入府之后,邢三姨再没有上门。但是到了贾琏举行婚礼这一天,两人就再也挡不住了,因为府里给邢家派送了请柬。这事,哪怕落春也不好拦在里面,因为如果邢家人不在京中也就罢了,既然在,如果府里办喜事,不请邢夫人的娘家人,那可就狠狠的打了邢夫人的脸,这几乎等于不承认邢家人和府中的姻亲关系一般。如果否认这个关系,那么置邢夫人这个府中大房太太于何地?到时受到的嘲讽绝对不比邢家人上门丢脸引起的嘲笑少,所以就算邢夫人和落春心里都不怎么愿意邢家人出席,担心出事,但是没办法,两害取其轻,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何况,落春觉得邢家人应该不会那么蠢,会在贾琏的婚事上闹事,毕竟届时来的都是京中名门世家,他们要是闹事的话,丢的可不仅仅是邢夫人的脸,连带着他们也一起丢脸。这对于想要高嫁的邢三姨来说,如果是那样做了的话,就等于堵死了自己高嫁这一条路,若是分寸拿捏不当,闹不好,连低嫁的可能性都没有了。所以落春想,若是邢三姨还有点脑子,应该不会在婚宴上闹事,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担心邢三姨一时糊涂,真要闹出什么不智的行为,从而扫了邢夫人的脸面,所以还是早早派人告诉邢夫人身边的锦屏,如果邢三姨真闹出什么事来的话,就派人通知她,所以看到双喜之后,落春心中忍不住无奈的一叹,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邢三姨的脑子里不是脑浆,里面装的都是豆腐吧?
面对落春的询问,双喜赶忙回道:“回姑娘,三姑奶奶在喜宴上倒是挺安分的,没闹出什么事来,只是她在筵席上有些喝醉了。太太见三姑奶奶不胜酒力,担心她醉后出丑,就命人搀扶三姑奶奶到她的屋子里醒醒酒。谁知道三姑奶奶发起了酒疯,在太太房里哭闹起来,太太劝止不住。今日毕竟是琏二爷的喜事,太太身为琏二爷的母亲,是一定要露面的,纵使出来片刻还是要回到宴席上去的,如今被三姑奶奶缠住,根本脱不开身,所以锦屏姐姐让我来找姑娘。”
落春听了缘由之后,吁了一口长气,还好,事情并没有她所想象的那么糟糕。她带着人跟着双喜迅速的赶到邢夫人这边,进了屋,就见邢三姨抱着邢夫人大腿,在地上大哭,嘴里还说道:“……我的好姐姐,我知道我不好,不过就算你不认我这个做妹妹的,但是你不能不认全哥这个兄弟呀。全哥不仅是你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还是我们邢家的根,你在这府里山珍海味吃着,绫罗绸缎穿着,丫头婆子伺候着,高床软枕的享受着富贵,怎么那么狠心,竟然让全哥去吃苦受罪。当初母亲过世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全哥,她老人家可是拉着你的手对你殷殷叮嘱,难道你全都抛到九霄云外了不成?可怜当初我们收到姐姐的来信,说是接我们入京,当时我们高兴得不得了,还以为终于苦尽甘来了,没想到……”
“好妹妹,你先松手,我这边筵席上还有事,有什么话我们回头再说。”在邢三姨哭闹之中,邢夫人弯下腰来,伸手掰着邢三姨环住她双腿的手指,低声哄她。邢三姨根本不理会邢夫人的言语,犹自在那里哭诉着,双手却将邢夫人抱得更紧。邢夫人怎么也挣不脱邢三姨,又急又气,额头都沁出汗来。
落春见状,对跟在她身后,早有先见之明叫来的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喝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没看见太太那忙吗,还不过去帮忙!”几个婆子听命,立刻上前,七手八脚的就将如同八爪章鱼一般死抱着邢夫人不放的邢三姨从邢夫人身上给拉了下来,邢夫人终于得以脱身。落春不等邢夫人开口,抢先说道:“母亲,筵席那边少不了你,你在这耽搁的时间太长了,还是赶快过去吧,这边就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