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成龙正要去赴一场宴会,刚从府里出来,还没来得及上轿,便听关天养的声音远远地响起:“知府大人,这是要去哪呢?”廖成龙惊得呃了一声,循声望去,见关天养坐在车辙上,手执皮鞭,冷冷地瞧着他。那眼神恍似刀子,要将他的心肺都剜将出来。
“哟……”廖成龙满心的发怵,却强作笑颜,“关老板呀,这……”心想着关天养若是去了汉江府,断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了,便改问,“关老板莫不成有什么大事?走,府里说!”
关天养嘿嘿地笑道:“好,府里说!”跳下车辙,随着廖成龙进了衙内。
落座之后,廖成龙让过茶,便主动问道:“看关老板气色不太好,想必是这段时间累着了么?哎呀,大过年的了,该休息还是要好好休息一下的……”
关天养也不喝茶,平静地问道:“知府大人,上寨村的一百三十二口子百姓都安置到哪了?”
“啊?”廖成龙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见关天养浑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味后,才吃吃地笑道:“昨儿不是派人查了么,都安置到了汉江府那边了。详细地址是,是……”身后的师爷忙凑上来道:“是汉江府上虞县石桥镇白水塘村!”
关天养不言语,雕像般静静地盯着廖成龙。
廖成龙心下发毛,连哭的心思都有了。若不是官场滚爬几十年,心性磨练得还得坚韧,哪里还撑得住?
师爷是个灵醒人,也意识到了不妙,拱手道:“关老板有所不知,这事是总督府那边操办的,我们也是只接到个行文,具体是由谁操办的也就不知道了!”
师爷语气虽然略带惶急,但中气十足,神情恳切,关天养能感觉出他没有撒谎。但廖成龙眼神闪烁,面色白里透着青,分明就是心怀恐惧。“他在怕什么?”关天养如是自问,“是不是他做了什么亏心的事?”便挤动了肌肉,皮笑肉不肉地问道:“是么?”
师爷道:“怎么不是了?关老板请想,上寨村是我们九夏府治下,若不是由总督府协调,怎么可能将那一百三十二名百姓安置去了汉江府?九夏府虽为三楚首治,但与汉江府是平级,人家那边不可能接收咱们这的灾民的!”
关天养当然知道跨境安置灾民的手续很是麻烦,但他已经认定廖成龙肯定知道什么内情,便问道:“廖大人,是这样吗?”
“是,是……”廖成龙强咽着唾沫,笑道:“关老板若是不信,可以问齐大人嘛……”若换成是别人,廖成龙早将官架子端了起来。可他也知道,再大的官架子在关天养面前没有半点用,他不但有着深厚的修行界背景,更是三皇子的老师,弄死他这个五品知府比弄死一只蚂蚁难不到哪去。所以只得强忍着恐惧和怒火,慢慢地周旋。
尽管关天养已经认定廖成龙和上寨村百姓失踪的事件有关连,但手里没有证据,也不能拿廖成龙怎样。情况到底是怎样的也要先搞清楚,说不定总督府协调将上寨村的百姓安置到了别处呢?只是在行文给九夏府时出了疏漏。他之所以如此的愤怒和担忧,是因为听史玉柱说过,当初为了控制尸毒过快漫延,总是将出现了感染者的村子不论人畜,全部择地填埋了事。死了的数千人中,大约只有三分之一是真正的感染者,剩下的三分之二都是无辜殃及的。
若真是这样,那就太过于残忍,绝对不能原谅的。
从知府衙门出来已经是戌时都过了,寒风卷着雪珠子呜呜地吹着,纵是裹上了簇新的衣袍,走在大街上的人也冻得直哆嗦,但还是不影响热闹的年味。
送走了关天养,廖成长这才长长地吐了一口胸中的浊气,脸上也恢复了血色。
“东翁……”师爷颇有些不解地道,“大过年的,关老板这是闹的哪出呢?”
廖成龙哂然一笑,哈着白气道:“谁知道呢?这人是出了名的怪,做事也没个章法,全凭想当然。”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我先去了,可不人教人久等。若再有什么事,你先揽着!”哈着腰身钻进了轿子里,一踱脚,轿夫们就吆喝着起轿了。
关天养没有回关帝庙,而是直奔了督政使衙门。
齐世武调任兵部,新总督要年后才能到任,在这期间,三楚行政的军政要务皆由督政使叶之皓兼理。关天养跟叶之皓也是点头的交情,说不上熟,但为了弄清楚上寨村百姓的下落,他也必须得去走这一遭。
督政使衙门的人都认得他,见他大晚上的冒雪来拜,都迎了上来侍候。关天养问叶之皓在不在,差役们都说去赴宴了,不在。关天养就说他等。差役们必知他有大事,先让了进去,就忙去禀知了留守的师爷。师爷们都在聚会,听说他来了,也断不准是什么事,就推了最为叶之皓倚重的江断流出来应对。
江断流本名‘德全’,十四岁开始鏖战文场,秀才、举人是手到擒来,可距离中举已经过去了十五年,连续五次失意中京,还是未能连登黄甲,博得进士功名。偏是好多不论文才还是见识都不及他的反而都风云得意,这让他愤懑之余很是感慨人生的无奈。逢着几个知心朋友便说自己满心的愁苦便若那大江之水,怎么也是流不尽的,便取‘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之意,自号‘断流’。
关天养早几年便听过江断流的大名,诗词曲赋、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听说还习得一手好剑术,乃三楚地面头一号风流文人。本以为是是一方神圣,却不想是叶之皓府中的幕宾,相见之下,业已轻看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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