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唐毅早早起来,他的府邸就老哥一个,老爹那边也是一个人,他干脆跑到了唐慎的府邸,直接到了厨房,抄起两把菜刀,砰砰砰,剁起了饺子馅。
都说君子远庖厨,唐毅却把做菜当成了修行,无论多烦心的事,做几道可口的小菜,品一杯自酿的美酒,什么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只是今天却不管用了,他越是忙碌,心里就越烦躁,好像有蚂蚁啃食,干脆将菜刀插在砧板上,蹲在地上,呼呼喘气。
幸好在厨房啊,要是让别人看到,还不一定多丢人呢!
弹劾君王,又是嘉靖那么怪的一条龙,结果会怎么样,唐毅真的没有把握,哪怕海瑞能逃得性命,又会卷进去多少人,会掉多少的脑袋,究竟值不值得?现在阻止海瑞,没准还来得及……
一瞬间,唐毅的心里转过无数的念头,最后只剩下一声长叹。
大丈夫做了不悔,悔了不做,要是连一头病龙都不敢挑战,自己那些吓死人的打算,又怎么实现?
阳明心学讲究贵乎自我,以本心为标准,倘若有一个口含天宪,金口玉言,半神在世的皇帝老子,如何贵乎自我?
大明朝有诸般的弊端,论起责任,皇帝未必是最大的那个,至少那些遍布天下的士绅,他们盘剥百姓之狠,压榨之刻薄,犹在皇帝之上。
可为什么唐毅要把眼光首先放在皇帝身上呢?
因为他是核心,是靶子的最中间。
只要皇帝还具备无上的权力,不管唐毅做了多少改革,干了多少事情,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打回原形,人亡政息,是困扰着历代改革家的魔咒。
三纲五常框住了所有人,唯独一个人例外,那就是皇帝。
皇帝把他的权力授予内廷,阉竖就猖獗,授予勋贵,贵胄就强大,授予文官,士绅就把持天下。
整个体系之中,皇帝就仿佛系统的漏洞,有一个固定的大窟窿,越运作下去,窟窿就越多,直到无可收拾、
是时候,该修改漏洞了!
唐毅不断劝说着自己,重新找回力量和勇气……万寿宫中,另一个男人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只是他的手段不太一样。
四十九盏,鲸鱼油长明灯,在嘉靖的努力之下,全数点燃,在黄锦的搀扶之下,嘉靖摇摇晃晃,坐在了龙床之上,嘉靖喘着粗气,抬起了右臂,黄锦一愣。
“皇爷,您歇着吧,不要浪费精神了,奴婢看着心疼啊!”
嘉靖瞪了他一眼,骂道:“蠢材,你懂什么,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是朕的劫数,必须勤修苦练,才能闯过去,快着点。”
黄锦无奈,只好扶着嘉靖,把腿盘好,五心朝天,闭目打坐。不到一刻钟,嘉靖的额头就冒出了虚汗,眉头拧在了一起,突然他向后一倒,黄锦吓得连忙抱住。
躺在了龙床上面,嘉靖闭着眼睛,许久才缓缓睁开,止不住的萧索伤感,鬓角的白发,脸颊的老年斑,十分刺眼。
从两年前,万寿宫中的镜子就全数撤走了,嘉靖看不见自己的面容,可是他心里也清楚,皮囊越发不顶用了,闭上眼睛,仿佛听得到冥冥之中的召唤。
“唉,黄锦,你说朕能不能修成大道?”
黄锦张了张嘴,没敢随便说,眼下的嘉靖十分脆弱,又敏感多疑,一句话不对,轻者一顿臭骂,重者,就可以能脑袋搬家,半年来,被打死的小太监已经有五个了。
好在嘉靖也没有要黄锦回答,他的目光之中燃烧着一种奇异的东西,眼睛变得十分明亮。
“朕自有仰慕道家,御极以来,时刻不忘,几十年如一日,敬天修德,朕享国四十五年,已经是太祖以来最长的皇帝,这就是朕修炼有成的明证!”
嘉靖突然变得十分激动,挥舞着拳头,仿佛对着黄锦说,又仿佛在告诉自己,“朕一定能修成,六十年一甲子,朕只要闯过去,就还有六十年等着朕,朕要长生不老,要飞升九天!等到朕飞升了,就把你们也都带去,跟着朕同享富贵,哈哈哈……咳咳咳。”
帅不过三秒,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嘉靖剧烈咳嗽,黄锦连忙帮着嘉靖拍打,好半天才把嘉靖伺候好了。
“皇爷,奴婢能伺候您老人家,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奴婢什么够不敢奢望,只要皇爷龙体安康,奴婢就心满意足了。”黄锦咧着嘴,又哭天抹泪起来。
“还是宫里的老祖宗呢,真没出息!”嘉靖白了他一眼,闭目养神起来,黄锦等了一会儿,见嘉靖呼吸平稳,他准备转身退去。
“别忙,越是朕成道的关键时刻,就越是群魔乱舞,前来干扰朕,你看他们又来了!”嘉靖瞪大眼睛,喘息如牛,手指不停在虚空乱指……
黄锦一看,知道嘉靖病又来了,连忙左手抄起了一个八卦镜,右手拿起了一张画,上面有两位大将,一个是秦叔宝,一个是尉迟恭。
“何方妖孽,敢来惊扰圣驾,你们看法宝!”
黄锦拿着镜子,来回乱跳,又举着画,到处示威,折腾了半天,嘉靖突然笑了起来,“别耍宝了,朕没事了,朕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