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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天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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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火yao和炮弹向后挪,阵前少放一些”!,炮兵师长季沧海命令。攻打北和林是场预料中的硬仗,虽然脱古思帖木儿懒惰到连新都城的名字都不换一个,依然把它叫做和林。建城的工匠们却吸取了古北城被张正武炸成齑粉的教训,想方设法加固了城墙。双层青石中间填三合土筑成的城墙有近七、八尺厚,城中守军可以顺着内城的斜坡不断把碎石包用牛拉上来,被炮弹打出的缺口顷刻间就可以补好。为了减少攻城损失,震北军特地围三阙一,脱古思帖木儿却坚决不肯弃城。城头五十多门改良过的蒙古火炮也给攻城部队带来了很大危胁。震北军的火炮射程比对方远,但对方居高临下的优势刚好弥补了射程的不足。好在蒙古人的炮弹质量不太过关,能炸开的不多,只要不被打个正着,就不用太担心生命。双方的炮弹速度都不高,有经验的老兵根据炮弹的声音和轨迹就可以基本判断出着地点,在炮弹到来之前尽力躲开。

“集中火力,几门炮对付他们一门”,总结了第一回合的教训,季沧海想出了克敌之策。震北军的野炮都装有车轮,几个壮汉抬起火炮的后支架,就可以让火炮挪动位置。相比之下,固定在城头的蒙古火炮则只能老实的挨打。

野火熄灭后,五、六门野战炮彼此靠近,集中火力对准城头一门火炮轰击,几发炮弹出去,对方的火炮被打哑了一门。由火yao爆炸引起的一连串响声震得城头上的士兵捂住耳朵,痛苦地蹲下身子,嘴角流下丝丝血迹。

“碰“,城下有一门火炮被击敌人的炮弹击中中,支离破碎地歪在草地上。接连几声爆炸止后,支放火炮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大坑,鲜血顺着坑沿滴滴答答地向下淌,散发着生命的热气在坑底汇成池塘。城头上,同样的鲜血小溪般滑落,把青砖染成黑色。这是一种双方都不熟悉的打法,士兵们彼此看不见对方垂死挣扎的眼睛,彼此在几里外剥夺着对方的生命。

“痛得厉害吗”!,季沧海走到一个受伤军官的担架前,拉住他不断抽搐的手。

“不,老师在里边,在鞑子没反应过来前,我们一定要攻进城去”,军官摇摇头,把手放在胸口,坚强地回答。他是怀柔人,当年在怀柔义学读过书,对李善平执弟子之礼。打破北和林,将老师救出来,是所有北平出身的震北军将士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他们宁愿付出自己的生命。

季沧海替那个军官掖了掖被角,用右拳在自己的左胸口捶了捶,做了个让他放心的手势。转身对几个团长大吼道:“奶奶的,给我加把劲儿,在今天正午之前一定不要让城头还留下一门火炮”。

几个团长早就杀红了眼睛,震北军炮兵有史以来,这是第一次出现大规模伤亡。一团长石富春冲到前面,推开一个炮手,亲自去调整炮位。炮弹很不争气地击中城墙外边的青石,剥去石头上的血迹,露出崭新的青茬。滑到城角的后炸开,留下一个大坑。

“再来”,石富春调整角度,又一发炮弹射出,刚好落在对方的火yao箱中,连炮手带火炮都被送上了天空,血肉如雨点般溅落。

没等他发第三炮,二炮手一跃把他扑倒在地上,双手抱住他的腰飞快地在地上打滚。嗡地一声,石富春便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等他恢复了视觉和听觉,原来的炮位上,火炮只剩下了一个筒子,几个炮手被李尧的部下抬起来,飞快地向后营跑去。

“奶奶的,老子和你们拼了”,石富春一抹脸上的血水,向旁边一门火炮冲去。那是二炮手的血,这个舍命救了他的小伙子躺在冰冷的草地上,失去了生命光泽的双眼盯着草原上纯净的天空,永远不能在合上。

季沧海的判断很准确,火炮旁边不放太多的火yao,把震北军炮兵的损失降低了许多。第二次野火带来的浓烟在双方眼前散开时,震北军以二比一的比例占据了炮战的优势。震北军集中火炮攻击城东,北和林其他三面的火炮却无法马上搬过来,回回人改进的蒙古火炮射程方面远了很多,但重量也超过了原来数倍。

优势越来越明显,到后来城下几炮打过去,城头上方能还上一炮。忙碌的守军扛着麻袋,把一袋袋碎石垒在炮弹炸出的缺口上。不时有人被炸飞到半空,一时还没断气,绝望的惨呼着,打着盘旋坠落。没有人能有时间理会这生命瞬间消逝的恐惧,没人有时间可以考虑自己是不是炮弹的下一个目标。戴罪立功的北应昌守将阿木儿在城头来回穿梭,在死亡之间跳舞,听着身边震耳欲聋的炮声,听着地方炮弹落下的呼啸声,爆炸声,看着己方士兵的热血,他反而越发镇定,越发勇敢。透过弥漫的硝烟,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家,在草原深处,女人一大早趁着阳光没出来前钻到母牛的肚子底下奋力的挤牛奶,栅栏里的小牛“哞,哞”委屈地叫着,抗议有人夺走了自己的早餐。五岁的小儿子穿上皮坎肩,岔开双腿,如大人般躬下身子来回移动,模仿着摔跤手的动作。对面的小巴特儿毫不示弱地冲上来,拉住他地衣服。两个孩子的脸是那样地红,就像这炮弹炸开地火光。

“摔啊,小子,摔倒他我就送你一匹小马”,阿木儿忘情地大声喊了一句。

“您说什么,将军”,身边的蒙古勇士把手放到耳边,示意他大声点儿。

“没什么,给我搭把手,把这袋子火yao送过去”,阿木儿笑笑回答。他幻想着草原深处的景色,幻想着在好多年前,自己未曾当将军,仅仅是个小部落首领的时光。那时候也有汉人来,好像给做生意的色目人打下手者居多,他们的神色是那样卑微,大元帝国中,他们是四等人。自己总喜欢灌他们一点儿酒喝,他们被烈酒呛到的尴尬样子真好玩。

“兄弟,喝完了,把酒袋子抛过来”,快到炮位了,他想起喝了酒的汉人,听自己叫他兄弟时那受宠若惊的样子。那眼神,那眼神好像还有一些感动,刹那间好像还有一些温情。

一个“酒袋子”从半空中飞了过来,落到他的脚下,脚底下的城墙动了动,自己好像喝多了,身子软软地飞到了空中。飞到了硝烟够不到的地方,看到了秋天正午最后的阳光,在草原深处,每年这个时节,杀了多余的牲畜,他总喜欢在牲畜越冬用的牧草垛上边晒太阳,那时的太阳一样柔,草垛一样的软,比阿嫫(儿语,妈妈)的怀中还温暖。半空中,阿木儿看到自己正在坠落的身体,看到冲出城门的蒙古马队,他笑了,这一切与自己再没半点儿关系,自己彻底解脱了,迎着阳光飞翔,远方有他的家,有等他回家的女人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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