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望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伸手从怀兜里掏出个二两重的官银倮子,塞到杨衡手里,说:“这个你拿去先用着!”
杨衡被谭望的大方举动吓了一跳。他就像捏着个烫手的火炭一样,赶紧又把银倮子递回去,嘴里说:“望公,这可是万万不可之事!你也是拖家带口的人,家里也有十几口人指望着你的薪俸……”他和谭望只是泛泛之交,前回借钱也是被谭望遇上才不得已为之,事后他还后悔了很长时间,只是他的境况困窘,急忙还不上这笔钱,不然他才不愿意和据说是某个宗室皇亲家里举荐出来做官的谭望有什么来往——谁知道谭望背后的人打的什么主意呢?自己虽然是个工部末员,可手里毕竟现管着一个制弓造弩的内坊,要是被人惦记着使点小心意,而自己又一时心热……那后果不堪设想!
谭望把银倮子又塞回去,说:“你放心拿去使!我这里还有!”他从怀里又摸出两个银倮子,一手拿一个啪啪地对敲着,大咧咧笑道,“昨一晚驿馆里来了贵客,银元宝一派就是五六个,我留了仨,其他的让下面的弟兄们拿去分了。”
杨衡手里攥着银倮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他这才知道谭望真是个热心肠的人,并不是看上内坊而屈意和自己结交。他错怪人家了!
谭望看他不说话,还以为是钱依旧不够,顺手就把两个银倮子也塞过去,伸手再摸出拇指大的黄澄澄一块金,笑说:“我这里还有这个。刚才住进来一个北边来的军官,别看人家只是七品校尉,可排场大气魄足,说声要酒楼送一桌上等筵席,伸手就丢给我一块金子。不瞒你啊兄弟,我在这小洛驿也干六七年了,外地官员进京办事从这里经过住宿的不知道有多少,咱们这些粗夯驿丁尽心尽力,临走时有赏两串一缗的,有赏半匹布几尺锦的,也有赏银子的,可置办一桌上等席面就扔一块金子的,还是头次见——啧啧,这些北方来的老军真真是大手笔!”
杨衡把两个银倮子又还给他,说:“这一个就够了,再多也派不上用场。望公厚意,衡没齿不忘!”说完使劲握拳再行了一个礼,不等谭望回礼,踅转身踩着雪高一脚低一脚地去了。
谭望正想追上去,就听西边一阵马蹄声和轮辐碾过的吱嘎碎响,四辆暖车和一辆运货的架子车沿着被雪掩得严严实实的官道慢慢悠悠地过来。为了防雪防寒,四辆暖车的棉帘都被放了下来,也瞧不清楚车里坐的是什么人。再近一点,他就看见当头一辆车的车辕上除了车夫,自己一早就派出去接人的一个驿丁也在,马车的车厢边还挂着盏玉馨坊的六棱绯色细纱灯笼,便知道是自己正在等的要紧人物已经到了。他也顾不上再去追赶杨衡,赶紧笑吟吟地站到道旁,拍着肩头的落雪整饬装束,端正了形色等着迎接客人。
不等马车停稳,那个驿丁一蹦就跳到地上,满脸都是按捺不住的欢喜颜色凑过来说:“谭头,秀娘子来了!”
谭望理都没理那个嘴都快咧到后脑勺的家伙,拱着手朝车里下来的胡女秀娘行了个平礼,既恭谨又恭敬地说:“平、平原谭望,见、见过玉馨坊秀娘子……”因为过分地激动,他现在连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戴着兜帽披着件狐皮大氅的秀娘低头还了个礼:“内教坊押下秀娘见过谭大人。秀娘惶恐,劳烦大人远迎。”
谭望的嘴咧得比那位驿丁还大,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从燕山来的秀娘可是当下京城里最了不起的红牌歌伎,拿手的就是唱书《伏虎僧》和大调《将军令》,已经是红透了半边天,连当今也是金口玉言放声赞赏,不知道有多少王公贵族想见她一面听她一曲也不可得;现在听她尊自己为大人,还向自己告罪,早就乐得连东南西北也分辨不清,嘴里连声诺诺地说不敢当、受不起。
这时候其它三辆暖车里的人都下来了,除了秀娘的奉琴女和两个鼓铃随伴,另外两辆车上分别是八位舞姬和西边二十里外灯笼市上的两位大厨。说起来,今天能被请来为贵客献技的这些舞姬大厨也都不是亟亟无名之辈,象女主厨封七娘子就是中原有名的“滋味封”,走在最前的舞姬十三巧,据说还是洛阳大才子钱离的红颜知己;可她们与眼下大红大紫的秀娘一比较,立时便显得逊色不少。
谭望和众人都见过,压低了声音先嘱咐道:“谭某戒告大家一声:今天的客人可不止是江亭和李暂两位书生,还有南阳公主与禾荼大和尚——诸位都是坊内行走的人,多多少少都该听说点风声,等下堂中说话,自己小心注意,别惹出祸事连累大家吃苦受罪!”
最近风言风语传扬得到处都是的南阳公主与禾荼大和尚,他们也在这里?
众人神情都是一凛,绷紧嘴唇相互望了两眼默默点头,却是谁都没有多余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