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请喝茶。这是节前天子赐的江南上品贡茶‘玉满堂’,燕督须得仔细尝尝。”被打断话头的尚书大人同样无礼地打断商成的话。他又给商成的盏里续上茶汤,含笑说道,“燕督好口福,这是上月底才送到的今年生茶。这也是我们兵部今年的第一匣‘玉满堂’。这今年的茶与去年的茶颇有不同,你看这盏底几乎不见残渣,滋味也是回味悠长。”
徐侍郎呷了一口茶,说:“往年的‘玉满堂’都是只供给大内和宰相公廨,就是相国们也是偶尔才能得几匣。说起来我们兵部受赐这几匣茶,都还是沾了燕督……”与商成隔几案相坐的尚书大人似乎被一口茶汤呛住了,猛地偏过头去轻声咳嗽了一下。随着这一声轻咳,徐侍郎的话也就悄无声息地转了个弯:“……沾了燕督和渤海定晋还有西陇你们三个卫镇的光……”话说到这里就没了声气。他说不下去了。他本意是说沾光商成才被赐了几匣茶饼,可蓦地加上其他三卫,后面的话就很难说圆泛。
尚书朝皇城方向拱了拱手,笑说:“天子感念你们这些戍边将士的辛劳,又体恤我们兵部的艰难,所以赐了几匣茶饼以示慰问……”他也没法说下去了。这话听起来倒象是兵部污了北方四卫将士们的功劳,又有点象是在说皇帝昏聩,连真正应该感谢的人都没弄清楚便胡乱派赏赉。他尴尬地端起茶盏,借喝水来掩饰自己的难堪,不想一口水没咽下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这回是真被呛住了……商成却越听越是糊涂。东元帝借过节给各衙门发了几匣茶叶而已,针尖大的一点事,连恩惠都算不上,怎么兵部尚书和侍郎便吞吞吐吐地连个话都抖搂不清楚了?就算俩人感情丰富,从几个茶饼子上体会出“君恩深似海”,想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报答东元帝,也不用在他的面前表露吧?
不过他刚才有点紧张的情绪也放松了不少。管他们俩怎么想着报答东元帝,只要兵部没说把自己调去打南诏就好!
他喝了口水,说:“确实是好茶。”撂下茶盏,又说,“其实我今天来……”
两位大人不动声色对视一眼。徐侍郎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截口打断商成的话,说:“燕督不用说了。你进京的目的我们都知道。说实话,想以燕山现有的兵力抵御突竭茨人必然会有的报复,的确很困难。对于突竭茨人的这次寇边,朝廷已经有所准备——燕督放心,即便将来战事或有不利,再或者燕山出现艰难的局面,兵部和宰相公廨也不会责怪你。”
商成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他不知道现在自己是该感激朝廷体谅他的难处呢,还是该骂他们一通——燕山打烂了都不要紧,这话象是兵部侍郎该说的话么?
同时兼着副相职务的兵部尚书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徐侍郎说的并非虚言。他还说:“对于燕山可能会有的艰难形势,汤老相国和张相都表明了他们的态度:希望燕督勿以个人荣宠为念,而以国事为重。只要……”
“只要你能守住燕山!”徐侍郎又打断了尚书大人的话。他说,“燕督,朝廷已有决议,要对南诏用兵,萧老将军不日就会离京去嘉州行营赴任,所以燕山的局面无论如何都要尽力求稳。朝廷即将南征,兵力运用很吃紧,能划拨到燕山的人马实在不多。不过,我和尚书大人已经商议过,不管怎样,我们都会想办法从澧源禁军中拨出两个旅去燕山。眼下这个事情已经拟成公文送去宰相公廨,只待几位相国们通过用印。我想这事应该不成问题……”说着就拿眼睛去看兵部尚书。
尚书大人使劲点头,笑道:“徐大人还不知道,今天一早公文便已经通过了。两个旅的禁军不日便能开拔,预计八月上中旬便能到燕山。”又看着商成问道:“燕督,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商成笑得合不拢嘴。满意,他当然满意!他来兵部的目的之一就是想再多讨要点兵;就算不能讨要到澧源禁军,中原各地的成建制驻军也要。哪知道事情都不用他开口,兵部就已经替他预备齐了。他咧着嘴笑道:“那我就真是太感谢兵部和两位大人了。哦,还要感谢宰相公廨。”接着又说,“其实我今天来……”
这一回,两位大人都没打断商成的话。
两个旅就能补偿商瞎子所遭受的不平与委屈吗?显然不能!看着商成锲而不舍地转移话题,他们就知道了,他心中对这事的愤怒和恼恨有多么的深沉……而且那两个旅还是燕山卫一再恳求朝廷派遣的援军……他们都垂下目光,安静地等待着商成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