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来才渐渐地知道,姐姐在婆家受了很多的苦。她想不明白,那家人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她姐;她姐姐是那么好的人,他们为什么还要让她吃苦?因为姐姐的遭遇,她非常地憎恨那家人,有一段时间,她甚至都恨上所有与那家人同一个姓氏的人。
大丫和她住一个院落,两姐妹的感情好,经常就睡在一条炕上。姐姐的愁苦她都看在眼里。姐姐的遭遇也令她的内心里充满了对将来的担忧和畏惧。她想,倘若她将来的婆家也是同样的情形,她会不会落到和她姐一样的下场?
这不行!她绝不想象她姐那样委屈,连说句话笑一下都得先看别人的脸色;她绝不能走上她姐的老路!她觉得,她必须替自己找个称心如意的好夫婿!而且这事必须马上就开始做!因为她已经十七了,媒人随时都可能上门,她也随时都有可能嫁人。
一旦她意识到这事的紧迫性,想到要替自己寻个好丈夫,和尚大哥的影子就立刻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和尚大哥的心地善良,性情温和,性格刚健坚韧,正是她想象中自己最喜欢的那种男人。她几乎是立刻就爱上了他,并且毫不犹豫地对她娘透露了自己的心思。她想,既然她自己挑选的人和先前爹娘替她挑选的是同一个人,那么他们就必然会帮着自己达成心愿。
可是,当她娘听她红着脸说出心事之后,却用一种伤感的语气告诉她,她懂事懂得太晚了,她的心事也没有如愿的可能了。她娘说:“要是你去年这个时候就懂得这些道理,那我和你爹还能豁出这张脸皮去提亲。你和尚大哥看在你爹的情面上,也不大会说出绝情的话。但现在的情形和那时候不一样……”
她想了很久,总算想明白娘说的“情形不一样”到底指的哪里不一样。一样的地方,是她还是她,和尚大哥还是和尚大哥。不一样的地方,是她还是她,但和尚大哥不再是她的和尚大哥了。她现在才意识到,月儿,盼儿,还有她姐大丫,大家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但心里装的都是同一件事,只是女孩家脸皮薄,谁都不好意思先开口。
但这不是什么事。至少在性情中颇有两分男子气概的二丫眼里,这真不能算是个不得了的事。她红着脸想,既然大家都喜欢他,都爱他尊重他,那就让他都娶回家;这是好事哩。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姊妹们在一起和和美美不吵嘴不脸红,说明以后的屹县商家必然能兴旺发达,一定能开枝散叶成个大家族!
说做就做,她马上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姐还有月儿和盼儿。大家都红了脸没说话。既然不说话,那就是不反对;既然不反对,那就是都赞成了;既然都赞成了,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就要大家一起出主意——如何让和尚大哥明白大家的心意,又该使什么法子让他答应?
她们还没商量出个准主意,外面就开始传扬和尚大哥和一个胡女的事。因为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睛,她很快就相信了。她很生气地说服大家都别同和尚大哥说话:咱们不同他讲话,把他晾在一边,他自然就该明白,犯众怒的事情不能做!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不仅没有在意她们的“威胁”,而且还把那胡女接回家里。更让她恨得咬牙的是,他不仅把那个胡女接回了家,顺手还捎带回家一个歌姬。她被他的这种示威般的举动气得肺都快炸了,不是月儿她们拦着,当时就要把那俩女人撵出家门。最让她不能忍受的是,月儿和盼儿还有她姐,她们都说不能怠慢那俩歌姬——既然她们进了门那就是商家的人——还给她们安排了院落指派了丫鬟仆妇……后来她才听说,这俩歌姬的事其实并不是和尚大哥的本意,而是郭表大哥指使人做的。因为太生郭表的气,她就把郭表降了一辈。哼,谁让这人也跟着别人一起尊她爹一声“十七叔”呢?活该他降辈分!
即便是这样,她还是不能消气。她实在无法忍受那俩歌姬竟然比她先跨进商家大门的事!哪怕那一晚桑秀和真奴走的是后院的小门,那也不行!
当然,她也只是在月儿她们面前说几句气话而已。她再恼恨桑秀和真奴,也不能把火气朝她们身上撒——她做不出这种事。她的火气就更不能撒到和尚大哥身上。她是那么地敬他爱他,怎么可能朝他发火呢?要是有可能,她是一点委屈都不愿意让他受!她宁可替他坠马,替他忍受头疼的煎熬,替他剃个光头去扎一头的银针……她趴在桌上,皱着眉头东想西想,忽然咯地一下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