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威没到莫干之前,四个将军的分工是孙奂辅助孙仲山总揽全局,文沐负责后勤,而接敌作战的任务则落在邵川肩头。邵川搓着手说:“我没什么说的,都还是老样子。从莫干向北六十里远近,突竭茨人一共扎了五座营盘,差不多是十里地一座。连同黑水河西岸的那个营寨,敌人六个营盘一共是一万六千多兵马。其中大帐兵三千,部族兵万三,另外还有两千多放马牧羊打草生火的奴隶兵没计算在内。黑水城那边可能还有一二千大帐兵。钱老三的骑旅还有四个步营与敌人第一座营盘的距离是五里,如果撤退的话,肯定会被咬住,而且甩不开。”他在心里飞快地衡量了一下双方的兵力对比。“钱老三能不能回来都不好说。”
“让姬正的骑旅上去,把那四个步营换下来。”孙仲山立刻做出决定。夏天时左军的人事因为李慎的案子有很大变动,范全已经不在中军而去了左军任职。现在那个骑旅由姬正主事。
“好!”邵川没有迟疑就同意这个办法。但他没有马上走,而是拿眼睛去看文沐。文沐在军案上找了笔墨匆匆写好一道命令,交给孙仲山用印之后便交给人立刻去办。
看文沐笔不停顿文不加点顷刻间便写就一道军令,邵川忍不住羡慕地咂了咂嘴。他在军***名,一是因为他的性子野,打仗时对敌人狠,不打仗时对自己人也不差去哪里,为了几架床弩连多年至交好友都敢拿矛杆子乱砸的家伙;二来这家伙是个名声在外的文盲,闹过不知道多少回笑话。就因为不识字,尽自有天分有资历有功劳,可做到旅帅便再也不能前进半步。直到今年夏初,就是在这座院落里,被商成借机会实授中军的司马督尉职务。这是阵前紧急晋升,兵部只能捏着鼻子认帐,回到燕山之后,才补授他一个游骑将军的勋衔。大赵的高级将领行列中就此多出一位不识字的将军,还被不少人传为“美谈”。
撤退的大事情议定,接下来就是细致军务。各部开拔行军的序列,哪个旅先动哪支队伍后走甚至到哪支兵马哪个时辰走哪条道路每日起止的行程,都要有个仔细计较,还有辎重如何安排,粮秣如何供给……四个人围坐一起反复讨论,直议了两个时辰才拿出一个正式文案。也不知道是心累还是离火塘太近,邵川额头鬓角汗水乱淌,一个劲地抱怨这事简直比打仗还要辛苦。
孙仲山坐在军案边一页页一列列地检查文案,听见他嘟囔,忍不住笑道:“你没听大将军说么,境外作战,打的就是后勤。后勤管理,可是一门高深的军事学问。”看文案上没什么疏漏混淆错乱的地方,就叫人进来拿去重新抄写,又对邵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你要再不想办法读书识字,怕是不出几年你就做不得将军了。出兵前我去卫府见张绍将军,偶然瞧见他案子上就压着一沓纸,纸上全是些我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
孙奂还在思忖掂量撤退中可能遭逢的意外状况,随口就问道:“都有哪些?”
“境外作战方式;占领区管理;骑兵作战要领;各种环境下骑兵作战的战术特点;山地作战要领;山地步兵战术;步骑混编作战战术……”孙仲山仰起脸来仔细地回忆,嘴上一连说出来十几个让人似懂非懂的题目。“太多了。当时我就是晃了一眼,好些都记不上。”
“你没翻着看看?”邵川问。
“张继先案头的东西,我敢去乱翻?”孙仲山笑道,“何况就是我低头喝口水的工夫,张继先便把那东西收起来了。”
邵川最好的就是军事,见猎心喜,孙仲山这里没寻着答案,立刻就问文沐:“昭远,你在卫府和张继先搭档做事一年多,卫府的事情你最熟。我问你,这都是些什么样的学问?”
文沐一咧嘴。他和邵川是一道晋升的勋衔职务,从五品下游击将军比邵川的从五品上游骑将军还低着一级,连孙仲山都不得与闻的东西,他上哪里去打听?何况这些东西一听就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不过,他觉得搁在张绍案头的,多半也就是个笔记手札之类的东西吧。
事实上,在这间屋子里,除了很长时间都没出声的齐威,别的人都猜测那多半是一本笔记,也都能想到它的来历。那毕竟是大将军的带兵心得和用兵之法,即便张绍偶有知闻笔录下来,大概也不敢无端端地拿出来示人吧?不过,大家心里也难免有点疑惑,大将军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本事呢?
这可是个非常敏感的问题。别人都还没来得及顺着疑问展开进一步思索,邵川猛地一拍大腿,似乎刚刚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说道:“有个事,刚才忘记说了。辰时末的时候探子回来报说,西岸的突竭茨营寨有不少新的马蹄印,是从西边过来的……”
这是老掉牙的消息。这事出现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种增兵的迹象刚刚出现时,孙仲山他们还以为是阿勒古或者大腾良部和完奴儿部向这里增兵,很是教他们担忧了两三天。后来查明这所谓的“援军”都是从东岸的几个营盘里出来的突竭茨人,先向北走上一大段路,等到走出赵军探马的巡查范围之后再转向西边,绕一个大圈子“增援”河西的营寨。伎俩被拆穿,也就不足为惧。可不知道为什么,过去十来天里突竭茨人一直搞这种把戏。眼下邵川再一次把它拎出来做挡箭牌,目的显然是在给人做遮掩。
孙仲山没搭理邵川的话,站起来说道:“既然有了决议,那大家就各自回营开始准备,按照行军序列,明日起各部渐次撤军!”